秋娘叫来汽车和伙夫,先把徐知微送到仁济医院去。因为巡警的缘故,我还要经受问询,便把我推到柳女士的公馆门口等候。
柳公馆内,客人非富即贵。巡警也不好多做刁难。问清了基本情况,很快也就放行。
我倒是有心向柳女士解释,一时半会儿也无从开口,只能歉意地朝她微笑。
眼见着汽车来了,秋娘扶着我的胳膊,就要上车。却听见身后一阵乒铃乓啷。
扭头去看,我的藤箱正被仆役踢下台阶。其余的东西也尽数被扫下,散落一地。
柳女士自二楼的玄关处转出来,视线居高临下。璀璨夺目的的水晶吊灯从高处洒下来,把她的身影拉得纤长。
她冷冷地看着那些杂物,用下巴指了指:“都在这了?”
仆人颔首:“都在这了,包括抽屉缝隙里的耳环。”
柳女士满意地点头,眸光扫过那片狼藉,冷淡道:“你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以后不必再来。”
我怔愣在原地,顿时有些委屈:“柳姐姐……”
却听见她嗤笑一声,眼神轻蔑:“谁是你柳姐姐,不要自顾自攀亲戚。柳公馆不欢迎你,快些滚吧!”
尖锐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柳公馆的大厅之中,完全不似刚才的温柔小意。
宾客们见状,立刻拢在一处,对我侧目而视。人群里不时传来窃窃私语,讥讽嘲笑。
“啧啧啧,真不要脸。要我是她,早就一头栽死了,哪还能在这里涎皮赖脸。”
“这种女人,早该赶出去了,也不嫌脏了柳公馆的地板。”
轻蔑的话语宛若一道狠厉耳光,一下子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我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努力挺直腰背。
其实这些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不过是个卑贱的下等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生得美貌又不知检点,到处勾引男人,还有一个和太监作对食的名声。
没有人在乎真相究竟如何,女人嫉妒我的美貌,男人恼怒于不能得吃,只愿意一味抹黑我。
论才艺,我作画也不怎么厉害,更不识得几个大字,一脸蠢笨的村姑相。只是靠着搬弄口舌,攀附权贵,才有幸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们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忌惮于我的靠山,柳女士。而今墙倒众人推,积攒的唾沫汇成洪流,倒是一吐为快,畅快淋漓地向我涌来。
就连一贯与我交好的薛太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遭薛先生瞪了一眼,也只得悻悻作罢。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得罪了柳女士,在南京的上流圈子,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徐知微这个贱人!
我的名声,我的前程,我所有向上走的通道,都被她给毁了!
暮色四合,柳公馆的灯火通明如昼,却照不亮我脚下方寸之地。
所有的期望都落了空,这一刻,我又成为了那个被困在老门西破屋里的肖子衿。
一无是处,任人宰割,只能依附别人,像虫豸一样活着。
我恨,我不甘心!
我不想再回去过以前那种日子了,像一条野犬,看别人脸色而活。
徐知微愿意,就救济我一点银钱。她要是不愿意,就干脆一声不吭,跑到天涯海角,留我在原地被绝望啃食。
更何况我那爹娘,他们视我为外人。一旦不高兴,就随意将我打骂。到了如今,便考虑如何将我卖个高价,许给那又老又丑的老鳏夫!
现在的我,难道不是靠自己过得很好吗?徐知微凭什么毁了我的美好人生,将我碾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