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废墟之上,背负着父亲用死亡换来的“清白”,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游荡?
深渊的吸力越来越强。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冰冷的鞋尖已经悬空。
只需要再一点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勇气,或者说是彻底的放弃……一切痛苦、孤独、无望,都将结束。
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拥抱那片冰冷的灯火之海。
风在耳边尖啸,盖过了心跳声。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虚无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巨响,如同重物狠狠砸在装满湿沙的麻袋上,猛地撕裂了夜的寂静,也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祥子恍惚的神经上!
她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睛,惊骇地循声望去。
声音似乎来自不远处另一栋稍矮的楼宇下方。
紧接着,几乎是同时,她看清了对面那栋楼的天台边缘。
刚才在昏暗夜色下,她以为是堆积的杂物或阴影的东西,此刻在东方天际线悄然泛起的一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鱼肚白映衬下,显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是人影。
不是一个,而是一排。
十几个,或许更多。
他们如同被剪裁出来的黑色纸片,沉默地、僵硬地矗立在对面天台的边缘,背对着微熹的晨光,面朝着下方深渊般的城市。
他们排着队,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等待着一班通往虚无的末班车。
姿态各异,有的佝偻,有的挺直,但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决绝。
祥子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顺着刚才那声巨响的方向,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在对面大楼底部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搜寻。然后,她看到了。
就在街角路灯惨白的光晕边缘,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深色物体瘫在那里,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隐约能看到扭曲的肢体和周围蔓延开的、更深的、反射着微光的液体痕迹。
那是一个刚刚结束的生命,以最惨烈的方式,印证了对面天台上那些沉默黑影的最终归宿。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祥子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眼前的景象——那排沉默等待坠落的黑影,楼下那滩不成形的深色污迹——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最后一点麻木的屏障,让她赤裸裸地暴露在绝望的实质面前。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吗?
这就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好好活下去”所要面对的现实?
“很美,不是吗?”
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祥子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
那声音慵懒、随意,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调侃,像是在美术馆评论一幅抽象画,而不是在拂晓的天台,面对着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祥子如同受惊的兔子,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撞出来,她猛地转过身。
一个女人,不知何时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通风管道。
她站的位置很微妙,离危险的边缘有一段安全的距离,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高挑却透着一股被生活抽干了水分的瘦削,裹在一件质地尚可但明显旧了、沾着不明污渍的米色风衣里,里面是件皱巴巴的衬衫。
最抓人眼球的,是她那头在渐亮晨光中如同初绽樱花般的樱粉色长发。
长发略显凌乱,几缕发丝被天台的风吹拂着,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奇异的银灰色,此刻正透过镜片,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地望向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清晰、正努力刺破黑暗的金色微光。
她的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一点猩红在昏蒙的光线里明明灭灭,像一只疲惫的眼睛。
“我说,日出。”女人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视线依旧胶着在远方,仿佛刚才那声令人牙酸的坠楼巨响和对面楼顶排着队等待自我终结的人群,只是城市清晨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无论这城市烂成什么样,人死得多么难看,太阳还是会准时爬上来。真是……又无情,又公平得让人火大。”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被磨平了棱角的疲惫和一丝近乎冷酷的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