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埋葬过梁桃花的坟坑还未被填实,而从扒拉开的泥壤可以得见,这是秽土。
坑底能看出棺木的压痕,还有绑过棺木的断绳。
梁有义也说,挖坟开棺时,桃花应是被人精心收殓的。
一个无亲无故的傻姑娘若暴毙路野,好心路人肯挖坑埋掉就算仁义之举,谁还会花钱破费,为其置办一口薄皮棺材呢?
世道如此,好心人可能不少,但绝大多数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梁桃花实在命苦,从生到死都没能交上好运、遇上好人。
稀里糊涂的怀着不知是谁的血脉,最终成了秽土中的一具孕尸,又在县衙遭人剖腹取胎,足以百分之百让白冤笃定此乃痋师所为。
真是该死啊。
那么多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可怜人却成了泉下枯骨。
周雅人昨夜刚在乱葬岗发现人皮骨架,此刻两厢一结合,胸闷得几乎透不过来气。
白冤扫其一眼,明显知道他又在钻什么牛角尖,出声问:“怎么样?”
“嗯?”周雅人缓了须臾才偏过头。
白冤仔仔细细看了遍坟坑,俯身嗅了嗅那股泥腥味:“我们猜错了么,坑里的秽气都快散尽了,却并没发现殃气。”
错了么?周雅人努力定了定神,太阳穴像有一根细针扎过,他试图倾听周遭常人所不能闻的异动,凭着哪怕一丝一缕的风迹寻根溯源,就像他在北屈找到太阴道体。周雅人扬手,风师的折扇在乱葬岗掀起一阵清风。
白冤直起身:“你做什……”
“风吹众窍。”他轻声回答了对方,“风行无所不入。”
也就是不管蚂蚁洞还是耗子洞,只要有孔有眼有条缝,就没有风钻不进去的地方。
风吹众窍,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好似吹笛时手指按住不同的孔眼,会发出不同的乐音。
而风行山川地窍之中,也会发出忽高忽低的地籁之声,声声入耳,需要听风知逐一分辨。但他耳力不及,耳孔内结了痂,尚未恢复,涉猎范围不广,只够在梁桃花的葬身之地附近搜罗一遍。
“这里也没有村民的尸骨啊,”梁有义莫名其妙地杵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难道不是桃花吗,你们到底……”
白冤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有义话到一半收了声。
周雅人目不视物,像静止的一尊塑像,耳边掠过山川地窍给予的反馈,仿佛奏响了一曲高低连贯的乐章。
这是听风知才能听懂的、来自山川地窍的“乐章”,一点都不悦耳,甚至非常杂乱无序。有些来自坟茔棺椁,应是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钻出来的孔,时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活像小寡妇哭坟。
周雅人微微侧了一下头,继而很轻地皱起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梁有义:“你可知知县亲戚家那个早夭的孩子葬在何处?”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前后不靠的问题,把梁有义问懵了:“什么”
周雅人道:“不是说县老爷有个亲戚,家中孩子病死了,找到阴媒人给孩子配一桩阴亲。”
“啊,对,”正是因为这桩冥婚,他才发现自己三年间苦苦找寻的女儿已经死于非命,梁有义说,“葬在,葬在他家祖坟啊。怎么了?关那孩子什么事?”
官僚乡绅的祖坟必然选在一处风水宝地,于是周雅人不答又问:“原本要与那孩子结阴亲的姑娘葬在何处?”
梁有义稀里糊涂地又将他们领去另一处相隔不太远的坑穴,兜兜绕绕,辗转几折,荒无人烟且到处都是乱坟的地势极其相像,就算不像,被乱七八糟的坟头草一盖,也萧条得难以分辨,以至于百姓时常找不到自家人坟头,接连几回闹出乌龙挖错地方。
此次到目的地一看,果不其然,出殃的生死门户不在梁桃花的葬身地,而是那名与知县亲戚家孩子配阴亲的姑娘的葬身之地。
第80章半启门道体会显现出它的内核。
挖开的阴宅像一道撕开的裂口,缓缓泄出非肉眼可见的浊气。
听风知薰目为瞽,见阴不见阳,自然能看见升腾虚空的浊气中若隐若现一堵薄而透明的半启门,由于浊气窄而不高,所以只能觑见一隅,有点类似于雾霭中的蜃景。
启门常见于墓室、墓祠及石阙画像之中。
所谓半启门,就是门扉一半开一半关,有的会雕刻一名从中探身出来的男子或女子。
白冤显然也看见了浊气中的这扇半启门:“开什么玩笑,难不成这种地方还有墓?”
一般来说,有身份地位的讲究人才会修陵造墓,但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讲究人绝不会把墓室安在乱葬岗这种大煞之地,自身魂灵难安不说,对子孙后代也极为不利,除非是哪位天杀的堪舆师存害人之心,把墓主及家人蒙在鼓里。
未知真相,也无法妄下定论。
“这墓非同小可,是罩在道场之中的。”如果不是被衙役歪打正着挖到阵基上,殃气外泄升腾,他们不可能在乱葬岗发现这扇启门。
“哪门子道场?阴燧?”白冤径直朝着那道虚实不清的启门迈过去,边走边道,“这便就是墓门了?我倒要瞧瞧,是哪位家大业大的殇女夜夜招婿,地下打了几孔墓室,住得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