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笑容一僵。
崔德义不再磨叽,一挥手,一群人便列队进入了李家村内,目标很明确,正是煤矿山的位置。
见着崔德义一行正规军直插此地,原本守在煤矿口的、看穿着打扮是打手一类的人乖巧如鹌鹑退到了一边。
崔德义等人一言不发但却训练有素的每隔一段距离,便留下两人,摆明了是并不信任这个村子里的人。
江逾白则是停在了外面,没有再前进的打算。煤矿产地大都烟尘飞扬,他的身体情况是不适宜入内的。
江鸣瞧瞧兄长,又瞧瞧师父,到底没忍住好奇跟了进去。
因为转过了身去,所以江鸣没能看到江逾白在他身后目送他们进去,眼神中带着几分隐秘的怜悯。
里正不自觉吞了口唾沫,扭头看看带着帷帽明显是拒绝沟通的江逾白,到底是没再废话,束手在一边乖乖站着。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煤矿里头隐约传出些声响来。
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然后是一大群衣衫褴褛,四肢干瘦却偏偏肚腹浑圆的人一瘸一拐的在军士的夹道中走出来。
跟着他们一道飘出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很难说到底是什么腐烂的东西在发酵。再加上这群人是簇拥着的,味道重重叠叠的,就更重了。
里正脸白了。
他笑忙上前辩解道:“这些都是客民,来村子里讨生活。我们村虽说活多,但人也多也不是。只有水承行还有空缺,就让他们去了。”
“总得给他们条自力更生的路子,总不能白吃着我们村的粮食吧。”
那些人的遍体鳞伤是只字不提的。
江逾白没接话,还在看着煤矿口。
朝廷律例写明这类矿产造物就如盐铁官营一样,都是官府统一管理。
但很巧的是,这个煤矿属于私矿,是在这片封地的宗室私自开发的,因为这本身就见不得光的属性,倒是给了王之一个捡漏的机会。
这个时代信息闭塞,皇权不下乡是当前政治制度的痛点。
江逾白也正是因为切入这个痛点,只要消息封锁的好,王之至少能有好几个月的修生养息、巩固基础的时间。
驰道是第一步,煤矿、官窑等生产地点的掌控则是第二步。
江鸣是在队伍最后出来的,崔德义拖着他出来的,一张刚养白一点的脸,更加惨白了,显然是已经吐过一遭了。
江逾白一直看到这小子出来,才移开了视线。
显然没有进入煤矿口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江鸣年纪虽小,但见过的世面不少,他是从灾年逃荒中活下来的,能把他逼到这份上,可见这“水承行”内有多精彩了。
水承行,字面意思就是负责处理矿井中的积水,工人需要不断用水车或水斗将积水排出,这个“不断”的时间量词就很灵性了。
良民肯定是不能做这事的,本村人也不成,都是乡里乡亲的。
于是便有强逼客民、穷民卖身入内,专令轮班车水,稍有倦怠,就是鞭子抽背;想逃,就是脚底动刀。
身弱者往往在其中不满一月就会惨死,身材壮实些的,如被崔德义带出来的这些,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足烂腹肿。
江逾白转头,终于是愿意开金口了:“劳烦里正为我们备几辆牛车,这些人不请个郎中瞧瞧,怕是活不了了。”
里正瞧着这些不速之客没有追责的意思,忙不迭应了,赶忙就安排村里有牛的套上车,赶过来。
那些才从水牢里出来的人,听见郎中二字,这才回过神来,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地朝着江逾白磕头谢恩。
“谢谢大人。”、“若不是大人,我今日怕是就要饿死在里头了。”
“你们不必谢我,是王之将军早年听过‘水承行’一说,知道沙湾镇外面有个私矿,担心这样的流弊在沙湾镇这儿也有,这才叫我同崔参将一道来瞧瞧,不想竟真有。”
江逾白语气温和:“你们快上车先。”
这些人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才在崔德义的安排下挨个上了车。
江逾白也回到了马车上,摘了帷帽。
“里间是什么情形?”
这话问的是跟着他后边上来的江鸣,这会儿他已经算是缓过来了些,他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提起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来:“兄长小时候抓过鱼吗?”
“先编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笼子,然后沉入水里,登上一两日再来,就能瞧见里头有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