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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绾宁墨晔小说>蜀山剑侠传(套装共10册) > 第二五六回 佛火灭余氛 咫尺违颜空孺慕 丹砂消累劫 宫墙在望感师恩(第2页)

第二五六回 佛火灭余氛 咫尺违颜空孺慕 丹砂消累劫 宫墙在望感师恩(第2页)

二人几世同门,三生患难,情胜骨肉。平日虽奉师命,但各行其道,无故不许相见。二人劫后余生,情谊更厚,又极灵巧机智,别的全遵师命,独此一节,不肯完全顺从。又看出师父别有用心,于是两人八十年中,老是千方百计,甘冒危难以求一面。又在背后向师默祝,求恩宽宥,许其平日各自修为,一旦有事,不论事之大小,均可相见,只不在一起。庶几于遵奉恩命之余,仍寓恩宽之意。不过二人均极虔谨,接连祝告几次,并无回音。虽知已蒙默许,并未由此玩忽,视为故常,反倒格外谨慎,尽管想尽方法,无故仍不相见。现得喜信,大难将完,以前罪孽俱已消免,互相喜庆之际,愈发无话不谈。阮征一听要借法宝,立将左手两枚铁指环分了一个递过。申屠宏忽然想起云、霞二女函中之意,分明借宝于阮征有害,执意不收。

阮征道:“大哥,你是何意?此宝自经师母与李师叔两次传授之后,我将其化为两枚铁环,不特运用由心,威力更大,并与心神相合,无论相隔万里,我如法施为,立可收回。固然此宝母沙现为师母保存,再分一半与大哥,用起来要差一点,但我尚有别的法宝,便飞剑本质也比你好,更有天府神箭也在身旁。你我下山时,同是两宝一剑,你的却差得多。崆峒老怪师徒何等厉害,如非醉师叔传有师命,拼多受苦,也必同往相助。师命固不敢违,但并未提起不准借宝,又特指明寻我通知。到时,我如真个非此不可,举手即可收回,易如探囊取物,有何妨害?世妹来书,只听外人易理推算之言,非出师命。如其有害无益,醉师叔早说了。你如不带走,我只好到时拼却回山受责,暗中赶去了。”申屠宏最爱阮征,知他为人刚毅,又极天真好义,虽然末两句有心要挟,并不一定敢违师命,但他言出必行,永无更改,实无法相强,所说也极有理。以为此宝收回甚易,话已出口,只得再三叮嘱,如其需用,千万收回,不可为此减却威力,因而误事。阮征含笑应了。这一次见面,为二人八十来年苦盼最喜慰之日。

阮征因在当地隐迹行道,救过不少番人,青藏番族奉之如神。他又苦修辟谷,除却有时命富人舍钱济贫而外,本身不受一丝一粟之赠。这日因是特别高兴,加以不久便要离去,特地向附近的一个酋长要了当地名产花果酒和一条羊肩,与申屠宏寻一风景佳处,聚木点火,烤肉饮酒。又知申屠宏此去崆峒,前半还要隐迹人间,身边无钱,如何能行?师门法严,最忌贪妄,虽有一身法术,不能使用,便取了一袋金沙相赠。申屠宏比较拘谨,先见他约同饮酒食肉,因喜兄弟重逢,偶然吃一次烟火之食,不在禁条之列,不愿拦他高兴。及见取出金沙,修道之士留此人间财物作甚?老大不以为然,面色微变。方欲开口劝说,阮征已先笑道:“大哥,你当我犯贪戒了么?先我不知云南到处埋有黄金,为了济贫一事,这些年来,煞费心力。你我弟兄,哪有金银与人?要人出钱济贫,须出他的心愿,不能动强,更不能行法搬运。只有遇见机会,劝说一些受我帮助的富酋,捐点钱财,分散穷苦。近三年来,青藏一带番人大都对我信服,还好一点,以前真是极难。我又不喜与人开口,劝人出钱,头一次都很勉强,二次直没法和人说。所以在此二十年中,仗着法宝、飞剑与前习道法,甚事都好办,只一须钱,我便发急。有一次,黄河决口,水势被我行法止住,遇上两个老对头,都被我一人打跑。只那将近三万无衣无食的灾民,我却一筹莫展。总算那些人不该死,当灾民嗷嗷待哺之际,忽由上流漂来一大块木板,上坐父子三人,并还堆有两口箱子。这时水虽归槽,水势仍是浩大。我正想将此三人救上,不料河心蹿出一条水桶般粗的带角恶蛟,张着大口,竟想朝那三人吞去。百忙中我看出那三口箱子满装金银珠宝,知那恶蛟便是此次发水罪魁,先被飞剑吓跑,水也被我压平。那蛟本来潜伏水底,心怀不正。恰巧我行法不久,便遇前生仇敌,追出老远,刚刚回来。它见半晌没有动静,出水探看,望见对面漂来三人,当是就口之食。我见此情形,忽生急智,先不下手斩蛟,只用禁法将两下里隔断,不使伤人,同时断了蛟的退路。然后现身下飞,当着那三人,连用飞剑、雷火,将蛟杀死。初意不过故示神奇,想他捐点银子,暂救目前,再行设法,富人多半吝啬,未必便肯多出。谁知那三人竟是宁夏首富,没等我开口,把三箱金珠全数济贫不说,并还力任全局。只是一件,认定我是神仙,他还有不少眷口,均被大水冲散,要我救回。这事比除妖还难,万一那些眷口已葬身蛟口,如何救法?迫于无奈,只好用活动点的话,答应代他寻找。出事在日落以前,我由左近飞过,发现此事立即下手,当时将水制住,伤人甚少。这时已是第二日天亮。我知下游不会有人,便往上游寻去。天佑善人,事情真巧,他那一家并未冲入河里,聚在一个高坡之上,正受一群饿狼围困。吃我救出,由百里外送往河边团聚。老的一个和官府有情面,正在商议赈灾之事。我送人时,不曾现身。见他说得甚有条理,用我不着,方始暗中飞走。似此大举施财虽少,类此之事甚多。有时打算救人救彻,便须用钱。由此方知神仙行道,也非钱不行,才留了心。近年人心信仰,肯出钱的人已多,正觉以后不致为难。前日忽然发现黄河上游和玉树深山之中金银甚多,河里金沙尤为方便,略为行法禁制,又得不少。昨日想今日起身寻大哥去,带了此物,可以随时济穷,特意取了几斤来,炼成小块,你便来到。大哥到平凉去,固用不许多。以此济贫,省得到时为难,不也好么?”

申屠宏在外行道,也常感到无钱之苦。又见阮征神仪内莹,心光湛然,道力益加精进,所说也系实情。师命寻一民家寄居,又令先寻阮征,必也为此,便接了过来收起。阮征因为日尚早,难得有此快聚;申屠宏也以为反正在当地一样炼法,也不舍就走,于是一同盘桓了好几个月。

这日阮征往医山民重伤,归途接到大方真人神驼乙休和青螺峪怪叫花凌浑联名的飞剑传书。看完,惊喜交集,回去便请申屠宏先行。申屠宏问来书所说何事?阮征笑答:“乙、凌二位师伯叔不令告人。我也就走。大约还有两年,便与蝉弟和几个未见面的同门一起,我还忝作为首之人。此时暂由蝉弟率领,在外行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恩师所说早已算定,不满八十一年限期,休想重返师门?不过,这两三年关系重大,我弟兄真不可丝毫大意呢。”

申屠宏不知阮征此次为友心热,甘冒危难,不说真情,另有原因。此后相见日长,无须恋恋,互道珍重,便自分手。又在当地待了年余,法已炼成,才往西崆峒飞去。为防被妖人和老怪师徒警觉,仗着师门心法,极易韬光,不到平凉府,便已降落。觅一大镇,换点金沙。装作一个落魄文人,雇了一辆大车,往平凉府去。次日到了城西,先托游山,在山麓寻一民家住下。后又借口在此教馆,租了两间空房。不久便收了几个村童,教起馆来。申屠宏几生修为,除犯规被逐,这两世八十年均在妙一真人门下,法力甚高,所租民房又正当入山孔道。以他法力,本来不用出门,只在室内稍为行法布置,三数十里以内,人物往来,均可查知。只为故意要在人前走动,使妖党常见不疑;又想乘机救助苦人,行点好事,一放晚学,必出闲步。遇上好天气,还特意带上一根寻常铁棍,同了两个年长一点的村童,假装游山,前往山中窥探虚实和那藏宝之处的形势。连去几次,中间也曾两遇怪徒和崆峒门下妖人。一则申屠宏装得极像,相貌穿着均极平庸;二则身带法宝、飞剑,均经转劫以前妙一夫人所传本门太清潜形灵符加了禁制。休说所遇诸邪,便天残、地缺两老怪物那高法力,如不事前得信,仔细观察,也看不出来。加上随行村童掩饰,一点也未被人看破。而这两起对头,一起是老怪物有命,照例不许捉弄凡人;一起是正当背晦时光,来人只是山中闲游,除手持铁棍,看去有点蛮力胆大,不畏虎狼而外,别无异处,既未犯他忌讳,也就不以为意。申屠宏却是每去一次均有用意,又是内行,见那藏宝的珠灵峡绝涧,相隔两老怪所居老巢乌牙洞禁地尚远,离五龙岩却是近得只有三四里。

这地方虽名为峡,实则只是一片峭壁危崖,下面临着一条宽约二三丈的涧壑。因那崖壁上有好几处大小喷泉齐坠涧中,水气溟蒙,也看不出涧有多深。由对面向壁遥观,只见碧障排云,珠帘倒卷,玉龙飞舞,灵雨飘空。因为常有泉瀑飞洒,烟雨蒙蒙,通体青苔鲜肥,草木华滋,郁郁森森,山容一碧,乍看风景,倒也雄丽非常。再细查看,除却对崖那短短一片好地方外,不特山容丑恶,寸草不生,并且石质粗硕,宛如利齿密布,乱石森列,崎岖难行。偏又不具一点形势,与对崖迥不相称,心已生疑。末次去时,四顾无人,隐形飞往对面崖顶一看,更是奇怪。原来崖对面乃是一条狭长山岭,由五龙岩东面高高下下蜿蜒而来。全岭皆石,草木甚稀,与涧这面荒寒情景,差不许多。到了近崖,约有十丈长,二三十丈宽一段,方始生满苔草。山势由高降下,成一斜坡,降约十余丈,重又由下而上,与崖相接。因岭比崖高,左右乱石杂沓,景物寒陋。不是事前有人指点,绝想不到岭尽头崖下藏有奇景,端的隐秘已极。尤可异者,上次来时,崖壁飞瀑珠泉有好几处飞舞喷射,这次往探,除却碧苔绿草,苍翠欲流,泉瀑俱都未见喷出,好似偶然遇上,并不常有。越看越觉当地形势隐僻非常,好些妙造自然。如非预有成算的人,不特到了近侧都易错过,也绝不会走到这一带来。心中一动,猛触灵机,走往灵崖相接之处,细看两面石色,再把苔草拔起了些一看,立时省悟。忽闻破空之声,一道碧光正往五龙岩那一面飞去,知有妖党中能手到来。虽然所带村童已经安置在离此十里的松林内采掘茯苓,不曾带来。因防妖人警觉,未加戒备。春夏之交,山中蛇虎常有出没,既恐有失,又防妖人路过向村童盘问,仍用天蝉叶隐身赶回。

申屠宏因教书只为隐迹,村童根骨都凡庸,虽非正式收徒,毕竟师徒一场,也是前缘。本想边地穷苦,随时加以暗中周济,并无他念。偏巧内中一个名叫马龙娃的,根骨禀赋虽也平常,人极聪明,奉事寡母,尤有孝心。没有多日,申屠宏便看出他至性过人,孝母敬师,又极好学向上,渐渐生了好感,只惜资质不够。除暗中多加资助外,因他聪明守口,奉命惟谨,每次出门,必带同行,并还秘嘱,遇上异人异事,如何应答留意。在申屠宏,原因考验龙娃,明暗几次,从未错过。心想多一凡人为助,有时也许得用。哪知龙娃孝行格天,福至心灵,渐渐看出师父不是常人,随时都在留意。而申屠宏又是日久情厚,自然欣喜。加以花女就这日内要来,事应数日之内,关系重大,心有专注。对于这一个平日怜爱、永无过失的徒弟,无形中少却好些掩饰顾忌,于是又被多看出两分异状。当申屠宏由珠灵崖飞回时,见随来的另一个村童正在收拾已掘好的茯苓,龙娃却在正对自己来路的高坡上向前眺望,似有甚事神气。飞向他身后丈许,再行现身过去,悄问:“你一人在此,看些什么?”龙娃低声悄答:“老师来时,可曾见有一个怪女子么?”申屠宏疑是花女已来,无心错过,不禁大惊,忙答:“回去再说。”随催起身。

到了路上,设词命另一村童先自回家,暗中行法,带了龙娃到家细问。答说:“先想多得茯苓讨好,走向对面土坡老松之下。正要掘取,忽见路侧危崖后绿光一亮,心中奇怪。正要往看,忽见一个装束华丽、身材瘦小、背插双剑的女子,由崖角走出。跟着,便听一男子口音,在后急喊,要那女子回去。女子忽然回手一扬,便有一道绿光,朝原来处飞去,口说‘还你’二字。男的说了两句,没有听清。女的也转怒为喜,跟踪走回。这里人,全没那样画儿上的打扮。我怕是娘平日说的妖怪,没敢出声。过去等了好一会儿,试探着走往崖后一看,男女二人全未见到。只崖壁下面有一封信,和那日放学后老师由身上取出来看的差不多,也是黄麻布所做。我想一定是那女子丢的,想拿,怕寻来看出我,不得了。又想带回与老师看,忙把它塞向土坡上山石缝里,仍回原处,装不知道,暗中留神,看是如何。待了不多一会儿,女的忽然急慌慌寻来。先在原处看了看,末了寻到坡上,问我可见甚人走过,和见地上有什么东西没有。还给我一块银子,要我实说。我早看出她两眼太凶,不是妖怪,也非好人。知她先前未见我,便和她装呆说:‘我是采茯苓的,你看我才掘起两块,刚来一会儿。只上坡时,见一穿黄麻布的乡人走过,未见他捡甚东西。’女子一听,好似又气又急。我正疑心怕她害我,不料她只恶狠狠自言自语道:‘如是小怪物拿去怎好?’我还装呆问她:‘哪里有小怪物?’她怒骂了句小狗,一片绿光一闪,便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再看天上,绿光正往上次老师去的那一带飞落下去。我料她去远,忙把那信取出揣好,正怕她万一回来搜我身上,老师就回来了。”随说,随将所拾黄麻柬帖取出。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聪明,当日又替自己无心中得到一件关系此行的机密,高兴头上,暗忖:“此子实是不差。虽然根骨欠好,但他一个牧牛小儿,起初并无求学之念。只为见时看他应对聪明,举止安详,比别的村童要好得多。乃母正有病,家又寒苦,一时投缘,随往他家治病周济,又看出他孝母,才令来馆读书。他竟机警沉稳,言行谨慎,取得自己器重。照此遇合,定是前缘。虽然还未重返师门,不应先自收徒,但自峨眉开府以后,门人俱已奉命收徒,自己收徒,想蒙恩允。如说资质不够,只要真个向道坚诚,也未始不可造就,前例甚多,不过传授上多费心力。又是初次收弟子,将来功力不济,比起一班师弟门下,相形见绌而已。”心虽默许,终于不敢自专。微一沉吟,见龙娃仍在跪求不已,态更坚诚。想起醉道人所说,开视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并未指明何日。还有姓花女子也只说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详说底细。照龙娃今日所得妖人机密,事发当不在远。每早拜观并未现字,何不取视?如果不现,便向恩师通诚默祝,如此子无缘,必有警兆。想到这里,便命龙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颇愿收你从我学道,但我不能擅专。等我向师门遥拜诚求,看你福缘如何?想不到我素来行事谨慎,竟会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缘。若师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请不许,我们也算师徒一场,你又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龄,日子舒服便了。”龙娃闻言,虽极愁急凝盼,并不苦磨,只朝门跪下,默祝师祖开恩,甚是恭谨。

申屠宏设馆之地,在山口外坡上,通着一条谷径,共只两户人家,均是务农为业,人数不多,又因平日常受先生好处,对申屠宏甚是亲切。此外村集相隔最近的,也有二里多路,地旷人稀,甚是荒寒。学生多是附近村童,连龙娃不过六人。次日一早,便向众生说,要去看山中红叶,那地方常有野兽出没,恐带人多,照顾不过来,命各放学回家。学童去后,便命龙娃在附近眺望,有无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到了申正再来。自将室门外锁,隐形入内,在室中行法,查看来人是否已在途中,并查山中妖党有无动作。

申屠宏所习,乃穷神凌浑因代说情未允,一时负气,传与他一种预防仇敌侵害的法术,名为环中宇宙,与佛教番僧和毒龙尊者所用晶球视影,异曲同工。一经施为,照行法人的心意而为远近,由十里以上到三百六十里以内,人物往来,了如指掌。不过此法近看尚可,一到三十里以上便耗精神,无故不轻使用。门外山谷,乃是花女必由之路,相去咫尺,本无须乎看远。只为昨日龙娃拾来麻柬,得知妖女已知珠灵峡宝穴机密,并还得到一纸秘图。虽只是内层禁图,没有外图,但这最关重要的已被得去。只需邪法较高的人相助,不由外层开禁而入,径由崖顶下攻,等将内层埋伏引发,再照图说解破,一样有成功之望。不知怎会粗心失落?大是不解。还有,妖女到底是本山原有妖党,还是仅与崆峒派余孽有交情的外来妖邪,也须查看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反正要耗一点元气,索性先由来人看起。及至行法细查来人,并无影迹。只龙娃拾取柬帖的危崖之下有一石洞,石室五间,陈设极为富丽。内有一个相貌痴肥的妖道和昨日龙娃所见妖女,面带愁急,正在计议。妖人居处地势隐秘,外壁并无门户,平日似用邪法破壁出入,看去邪法颇高。五龙岩那面,虽有几个崆峒派余孽,均在打坐练法,不似有事情景。恐天残、地缺两老怪觉察,又知老怪师徒此时不会出手,未往乌牙洞查看。再四推详,料那妖人必是崆峒派中有名人物,一向独居崖中,潜伏修炼。妖女乃他密友,不知由何处取来禁图,觉着独力难成,去寻妖人相助,无心遗失,在彼发急商议。昨日曾见绿光飞往后山,与龙娃所见时地相同。也许妖女心疑五龙岩妖人路过拾去,前往查探。照众妖人安静形势,必是妖女恐人生心,还不曾吐口,明言来意。花女来路必远,不到时候,故看不出影迹。观察了好些时,不觉已是未正,花女仍然未现。

申屠宏闻言,料知所说多半不差。只奇怪相隔这么近,来了五日,竟未看出,不禁大惊。恐怕误事,便不等黄昏,径带龙娃去往门外邻近谷口的坡上守候。因那地方是往山阴的一条僻径,不是入山正路,平日只有一二樵夫猎户偶然出入,极少人行。一晃已至酉时,并无人过。方想恩师凡事前知,每有预示,不差分毫,也许时还未到。倚在一株古松之下,正在假装闲眺,暗中守望。龙娃看出乃师盼望甚切,以为先前见过,一味讨好,独往谷口石上坐下,故意编草为戏,前后张望。申屠宏见他忠实,也未禁止。待了一会儿,谷中忽然走出两人。谷径甚直,长约二里,龙娃眼尖,又正留心往里偷觑,见那两人身材矮胖,由谷中最前面转角才一出现,也未见怎走快,晃眼已到面前。那相貌正与花女向乃母打听的双生怪人一般无二,心中一惊,仍旧故作不知,低头拔草。

申屠宏早看出两黄衣人的来历,方在戒备,人已到了面前,劈头便同说道:“你劝那小孩拜我二人为师,你也得点好处,省得老当穷酸。”申屠宏见二人衣着、相貌、身材均是同样,又是同时开口,言动如一,神态至怪,且喜不曾被他们看出马脚,索性装作一身酸气,摇头晃脑答道:“吾非好为人师,其母孀居苦节,不令远游。而此子有孝行焉,山中虎狼至多,殊违‘父母在,不远游’之心,而重慈母倚闾之望,吾不能强人以不孝。阁下好为人师,且一而二焉,如设蒙馆,则其从之者如归市,何必此也?惟先生方高卧于山中,使为人子者有暴虎冯河之险,虽敏而好学,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则吾不取也。”黄衣人闻言,似极厌恶,朝地上唾了一回,骂了句:“穷酸!”申屠宏仍自摇头晃脑说道:“怪哉!怪哉!乌用是鶂鶂者为哉?”话未说完,再看人已远出十里之外,晃眼不见。龙娃也早赶来,笑问老师:“怎和他掉文?这两人跑得多快,是妖人么?”申屠宏低嘱噤声:“你少说话,甚事都装不知便了。”想起自己的一套假斯文,满身酸气,连这么厉害的怪物俱被骗走,心方好笑。忽听身侧不远,“哧”的笑了一声,忙即留神查看,并无影迹。疑是秋草里蛇虫走动,又觉不像,左近也不见一点邪气。如是敌人隐伏,凭自己慧目法力,绝不致看他不出。待了一会儿,暗中行法试探,终无迹兆,只当是听错,也就罢了。

申屠宏见花女飞遁神速,法力甚高,方想后追的人必是妖党中能手,如与对敌,形迹一露,此地便不能住。那破空之声已由远而近,到了头上,只是声音甚低,飞得也高,常人耳目绝难听见。抬头一看,乃是两道碧绿光华在云影中出没,回翔了几匝,倏的往下射来,落向谷口附近,现出一个矮胖妖道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妖女。龙娃也真机智,明知妖人在他身后现身,故作不知。等待妖人一出声,立即回首,装作乍见惊喜,跳起身来迎面笑道:“多谢姑姑昨天给我银子。那偷你东西的人,我也见到了。”这男女妖人,本为追赶贫女而来,闻言触动心事,觉着所失之物更为重要,不暇再顾查问贫女踪迹,妖女先问:“偷我柬帖的人,现在何处?”龙娃装作讨好,连说带比道:“我昨日不是和你说,你丢东西时,有一个穿黄麻短衣的人走过么?不知怎的,人会变成了两个。除昨日那人,我没留神看清相貌,不知是他不是外,这两人,不但身材穿着和昨天的矮胖子一样,神气也极相似,走路都甚奇怪,晃眼便走出多远。路过这里,还一同张口,好似说他们明天回来,谁敢闹鬼,动此山一草一木,便要他命。不是昨天矮胖子,还有哪个?”

二妖人闻言,互看了一眼。妖道说道:“我说明明有人盗去,二妹你还怪我自不小心。仵氏弟兄照例言动一起,永不离开,不会独自行动。照此看来,焉知不是两人化身为一,仗势欺人呢?”妖女拦道:“此事现还难说。适才贱婢形迹可疑,看她一个人在珠灵涧前神气,分明是个深知底细的人。可惜我性急了些,没有撒下罗网,又防五龙岩诸道友知我来意,日后成功,难保不生心争夺,事前只招呼你一人,没有通知他们,才致滑脱。此女能在我二人手底漏网,又敢孤身来此犯险,必非弱者,怎不和我们交手,便自逃去?也是奇怪。据我猜想,内层禁图就不是她盗去,至少也必看过前洞禁图,得知出入之法,否则她不会在崖前作怪。我真后悔冒失,没有看清她是否能够启闭出入,便吃警觉,将旗门撤去。弄巧她来在我前,早已下手,都不一定。此事不容易,山中有二位长老师徒和五龙岩诸道友洞府,外人多大胆子,也不敢在内久留。用我们所失禁图,由崖上下攻,声势更是惊人,本身还要具有极高法力。那一带正是五龙岩左近,就算天残、地缺二老不问,外人也不敢大举。只有前洞开通,当时进了头层,将玉壁复原,重新封闭,便可人不知,鬼不觉,藏在里面为所欲为,直到功成而去,谁也不致惊动。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了事,她一个外人,附近如无巢穴,必不能行。看她扮得和女花子一样,必在山外土洞,或是穷人家中寄居,平日也许还假装乞讨,在左近出现,都不一定。她飞行甚快,此时已追不上。这小鬼头人甚聪明,昨日得了我点银子,被我买动,待我问他几句。”

贫女喜道:“我名花无邪,前在恩师芬陀门下,与凌雪鸿师姊一同带发修行。也因犯规被逐,拜一前辈女仙为师,现已成道仙去。飞升以前,师恩深厚,曾为我虔心推算,知我灾劫夙孽至重,幸尚自爱,对于以前禅功,又能始终勤习,道基颇固。如在遇劫以前,将西崆峒珠灵涧大雄神僧所留两部禅经得到一部,虽仍不免兵解,受十四年苦孽,难满仍有成就。又因天残、地缺老怪厉害,加上崆峒派一干妖人邪法厉害,独力难成,事前必须将外层禁图得到,并须有一好帮手相助,才能成功。昔年虽有几位知交,因我犯规被逐,一直羞于相见。多年来远处辽海,愈发孤寂。平生至交,只有南海散仙吕璟一人,初意到时必可相助。哪知费尽千辛万苦,日前才得燃脂头陀指点,将珠灵涧玉壁前层禁图得到。偏巧此时吕道友的师父南海雪浪山阳阿老人正于日内要赴休宁岛的群仙盛宴,洞中又正炼着灵丹,必须他回山坐镇。此会与峨眉开府不同,来往流连,须经过四十九日才能毕事。燃脂老禅师说,为防我来时被人看破,还传了我一道灵符。珠灵涧千年灵秘现已泄露,知道底细的并不止我一个。他那灵符,只能用至今日为止。最厉害的,要算云南西昆山二恶、番僧麻头鬼王呼加卓图与他师弟金狮神佛赤隆儿爪。他们不特用晶球视影看出底细,并还将那内层禁图下落寻到。

“我这外层禁图,总算神僧相助,用他佛法掩蔽,未被看出真相。而那内层禁图,又在恒山丁甲幢三化真人卓远峰、大法真人黄猛、屠神子吴讼所居妖洞之下。三凶邪法甚高,自从峨眉惨败回去,愈发谨慎,潜居不出,不论明索暗盗,均极难办。二番僧本因算出本身再有十多年劫运将临,除将禅经得到,不能化解,才不惜多耗精力,苦心参详。既是结仇树怨,又恐因此传扬出去,觊觎人多,事更难办。最后想好一条主意:知道三凶好色,曾恋崆峒派妖女温三妹,多年未得如愿。二恶记名弟子红花和尚冉春工于内媚,恰与妖女有交。便由冉春将妖女引往云南,先令她起了重誓,然后许下好处,授以机宜,妖女欣然领命而去。番僧以为妖女志在嫁与冉春,多年来俱因自己坚执不许,未得如愿。现在不但答应,并许冉春将来传授衣钵。除禅经不能与人,妖女得去也难通解,言明看都不许外,事成之后,所有洞中藏珍分与一半。妖女又起了重誓,断无背叛之理。只是前层禁图未得,不能由正面入内。必须由里层崖顶穿洞而入,事机迅速,声势惊人。那崖本是大雄神僧由西天竺移来,通体都有法力禁制,坚逾精钢,除非将他教中最具威力的三十六相神魔炼成,不能一举成功。便乘妖女往恒山盗图之便,二恶合力往西昆仑绝顶秘窟之中,苦炼神魔,以备应用。

“忽见妖女成功出来,相见一说,不由心花怒放。双方都是恋奸情热,色胆包天,竟没等离开当地,就在丁甲幢附近冉春连日守伺的山洞之中,苟合起来。冉春在附近逗留,早吃三凶门人看见,生了疑心,本就想要盘诘下手,见状如何能容,立即归报。三凶均知妖女水性杨花,妖女去时,冉春又做无心路过,被三凶诱迫进洞,行事更极隐秘。屠神子吴讼人较稳练,一查洞中并未失甚宝物,主张由他自去。黄、卓二凶却是酸火上攻,觉着妖女不应眼前欺人,略为商议,立即赶去。一到,便下毒手,将冉春杀死。

“妖女自是气极,翻脸成仇,在恒山苦斗了三日夜,终因众寡不敌,用计逃走。路上想起心上人已死,既恨番僧以前作梗,又想独吞珠灵涧藏珍。知道番僧正炼有相神魔准备攻山,无暇查知踪迹。此时如若寻得能手,先把藏珍连同禅经一起盗去,逃往海外穷荒,只要远出七千里外,番僧晶球视影便看不出。熬过十年,自己法力大进,再往中土将二番僧杀死,便可不致应那恶誓。主意打好,立往西崆峒飞来。妖女平日并不在崆峒居住,又知一干同党俱是刁狡凶贪,不甚可靠。只在后山夜明崖石壁里面,有她本门一个最厉害的人物,名叫四手天尊何永亮的,是她旧好。自从崆峒派连受正教中人诛戮,同类凋零,便在当地崖腹之中开了几间石室,在内潜修炼宝,以为将来复仇之计。于是销声匿迹,谁都不见,所居连个门户俱无。当初曾劝妖女随同隐伏,待时而动,以免在外为人所算。妖女面首甚多,为防不能畅意,连崆峒老巢都不肯住,如何肯与妖道同守,虽未答应,偶然也去看望。深知妖道对她忠爱,居处隐秘,行辈又高,除自己可以叩关求见外,谁也不放进去,便寻了去与之同谋。

“我知道事已紧急,再延时日,番僧有相神魔炼成之后,更是一到便将禅经取走,这比妖女还要可虑,不能再等吕璟相助。明知由上下攻至难,如无番僧所炼法宝,事前还有好些布置,妖女必不敢造次,但是夜长梦多,下手越早越好。所幸前层禁图已得,如照图中指示,只需暗中前往,将暗藏苔藓下的壁上禁制解去,到了里面,先将外面禁制复原,再照外图参详和本身法力,至多三日即可通入内洞,将禅经得到,开禁而出。壁上共有六道禁制,每次破解虽只个把时辰,但均有一定时刻,须分六日六次才能成功。到了里面,复原却易。我也曾亲往妖窟探看,因见妖法封禁颇严,又恐打草惊蛇,不曾入内,仅在珠灵涧遇到两次。我的第一次行法已完,未被妖人看出。听二妖人对谈,好似攻山的法宝既难借取,如用妖法攻山,须设法坛,五龙岩本山同党还在其次,两老怪师徒事前不打招呼,必来作梗;打了招呼,又恐生心强索。如就此拜他为师也好,偏生近年脾气更怪,绝不再收徒弟。一个不巧,平白树下番僧强敌,所得有限。妖女温三妹还想快办,四手天尊何永亮却力主慎重,随即走去。第二次行法便是今天,不料被男女二妖人发现。我事前设有旗门禁制,中悬宝镜,当二妖人发觉以前,我已得知。因为功成只需俄顷,就快完事,又听二妖人说起失图之事,心中惊疑,想听下文。以为二妖人在左侧山头对谈,相去颇远,我将旗门略一转动,他们的言动立可查知。不料遇到行家,妖人地理又熟,一会儿便被识破,立即飞来。

说时,包头青布已经取下。申屠宏见她生得长身玉立,美艳如仙,虽然穿得极为破旧,但是通体清洁,容光依旧照人,不可逼视,知她功力甚深。听完,便笑答道:“道友智珠在前,胸有成竹,再好没有。我对此事,详情未悉,只照师命行事。适听道友说,明晚子时便可下手,与家师所说,尚有出入。禁图在此,道友不妨保存,还请稍为筹计。略迟数日,到了家师所说时期,见到柬帖空白处现出字迹,同往如何?”随说,随将后层禁图递了过去。花无邪知道申屠宏递图心意,一面看图,笑答道:“道友何事多心?令师妙算前知,自无差错。无奈我多生孽累相寻,多灾多难,不能避免。已为此事许下宏愿,稍可为谋,必须尽力以赴,一则借此消灾,二则借以试验我近年苦修定力。内外两图,关系重大,惟恐势孤,万一失落,便连外图我也交与道友收存,并不带走。我知贵派法严,道友在令师限期以前,不能随往。好在外图我已记熟,只借内图一观已足。明日如不前往,连日苦心既同白用,更恐迁延日久,多生枝节,事以早办为妙。能早成功一日,我将来便可少受许多罪孽。道友先前韬光隐迹,我平日自负眼力不差,竟会不测高深。后见道友隐身神妙,才知法力高强,胜我多多,又奉令师之命而来,即令我明日一无所成,尚有道友大援在后,使我放心多了。”

申屠宏知道此丹乃阳阿老人费了一甲子苦功,用九百余种灵药炼成,功效比起幻波池毒龙丸差不多少,正邪各派中均视为脱骨换胎的灵药,每服两丸,最为珍贵。吕璟乃阳阿爱徒,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得来,赠与至交,如何举以送人?方要推谢,花无邪道:“吕道友与我情胜骨肉,他因想我与他一样做散仙,永远逍遥自在,为求此丹,曾向他师父跪求了三日夜,才蒙允许,照着好友情分,本不应该随便送人。一则我志不在此,服它无用。二则又素不肯受嗟来之食,强人所难,见他得丹那等难,越非我所心愿。再者,阳阿老人对我为人前途,早已深悉,赐丹时,曾对吕道友说:‘我看你心思白用,花无邪性傲,知你如此苦求,得来绝不肯服。你既为友诚切,索性带两粒去也好。只是不领情无妨,却不许她退回来呢。此丹多一粒,有一粒的功效。’吕道友先还高兴,平日大小事均不瞒我,独于此事,却假传师命所赠,想等我服后,再行说明。不料人还未到,我已得知。因他再三苦劝,我才对他说:‘乃师此举实有深意。这么珍贵的灵药,你先求一粒而不可得,末了明知我不肯服,转以四丸相赠,并还不许退回,分明是想假我手转赠旁人,如何还不明白?’他方省悟,又素不肯强我不愿之事,只得罢了。他既知我必将此丹赠人,所赠恰又是对我出过大力,于我将来转劫成道有关的人,虽慷他人之慨,一样也感他的盛情。我也知道峨眉正当鼎盛,灵药至多,此子根骨虽差,只要向道心坚,勤于修为,将来一样可得教祖恩赐,不患无成。但是岁月难期,知在何时始能如愿?道兄又须常带他在身边,似此凡庸,岂不累赘?服了此丹,至少抵一甲子修为,而我也尽了心。令高徒前去必有修积,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遇合,何必推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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