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则毫不在意地说:
“我明白啊,不过呢,不管对方怎么污蔑我,我既不会少一块肉,也不会多一块肉啊。”
此外,对于男女之间的妒意,他几乎是个一无所知的白痴。不过,他倒也不是不知不觉,他只是在动气之前,宽容以待。在众人眼中,他几乎不怜惜女性,认为男女之间的痴情十分麻烦。因此,尽管青少年时期的他容貌出众,却并未与女性发展出深刻的恋爱关系,只把女性当成发散欲望的对象。传说中,他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结婚,坦白说,他并没把妻子当成女性看待,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人”正好符合他当时的眼光,同时跟他有一段难解的缘分,才会在偶然之下结婚。
“要体会女人的好处,必须先尝到更多可恶之处。”这就是他的观点,他不怎么认同女性的价值。
当下的女性,他最讨厌的就属日本的艺伎,以及兴趣相仿的女子。
音乐也是,除了长歌[10]之外,比起日本音乐,他更喜欢优秀的西洋音乐。
席亭[11]也是,以前很喜欢去听阿小[12]的表演,最近完全不去了。看戏的话,因为工作关系,每个月一定要去个两三回;男性演员的话,喜欢仁左卫门[13]与雁治郎[14]。
在家里,他也不会露骨地发泄他的怒火,也不会为了私情把气出在家人身上。就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可以控制自己、讲理的人吧。他偶尔会向家人提出建言,也是出于他曾经受到夏目漱石的评论,说他漫画的特色是“不会令人感到不快的讽刺”,他总是抱着这个态度,缓缓地进击。有时候,他的建言比半吊子的抱怨更能直捣对方的弱点。此外,唯有在他的亲密知己或好友来访时,他的家人才能见识到他漫画中的那一面——不断发出一流的讽刺与搞笑。这时,他的家庭氛围有别于平日,十分开朗、愉快。唯有这段时间,才能在他身上看到不同的“机灵与圆滑”。这绝不是虚荣或阿谀,只不过是基于他善良的本性,流露出的自然滋味,让他心有余力,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给别人留一条退路。
在金钱方面,他也算是一个淡泊的人。只要收到一笔小钱,他就会欣喜若狂,仿佛成了大富翁,不过他很快就会忘记这笔钱的存在,有时甚至会忘记报社每个月给他的高薪。这阵子,口腹之欲淡了,不像以前那般胡乱花钱。
比起美丽的花蝴蝶,他对反应迟钝、奇形怪状的昆虫更感兴趣。例如,在院子角落里来回走动,明明没有人却还是感到胆怯、羞涩,急急忙忙往回跑的蜥蜴;又或是拖着笨重、丑恶的身躯,待在原地睡觉的蟾蜍。
生而为人,他不像巧言令色的知识分子那般狡猾,然而,当他在孩子或无知者身上发现**裸的强烈欲望及奸邪计谋时,就会带动他对漫画的兴趣。当他的儿子难得表现顽皮的一面时,如口吐恶言或是胡闹,他能更快地进入爱情的三昧[15]。
委托他绘图的人,老是要在他身上费心。据说愈常催促他工作的人,委托的工作愈快能完成。他似乎认清一件事:经常来催促的人,表示对方强烈索求自己的画,代表他是与自己缘分深刻的人。他很少把委托的先后顺序放在心上。
最后,聊一个他最近的小故事。
约莫半个月前,有天傍晚家里来了一名洗劫玄关的小偷。我们察觉后,全都闹得不可开交,他却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小偷的背影,完全不打算追上去。在我们的盘问之下,他说:
“他冒了那么多的险,好不容易才潜进来嘛(小偷灵巧地打开了三扇门才进来),很厉害啊(小偷偷走了刚做好的外套跟帽子),反正来不及了。放他走啦,放他走吧。”也许他的话,反映出他当时的部分心理,老实说,他应该是害怕而不敢追小偷。他既有城市人耍嘴皮子的一面,也有惊惧、软弱的一面。当他坐禅的公案[16]未能通过,受到师父的指责时,他回到家里,表情仿佛泫然欲泣的孩童,十分沮丧。行笔至此,已无缺遗,总算写满当初交代的页数。
[1]三马指式亭三马,江户时代的大众文学作家。
[2]绿雨指斋藤绿雨,明治时代的小说家。
[3]独步指国木田独步,小说家,代表作《武藏野》。
[4]漱石指夏目漱石,代表作《我是猫》《心》。
[5]约1000毫升。
[6]一贯约等于3。75公斤。
[7]米泽琉球绸,山形县米泽地方生产的丝织品。
[8]铺棉的日式防寒长外衣。
[9]鸟羽僧正,法名觉猷,日本佛教高僧,亦精通绘画。
[10]以三味线伴奏的歌谣。
[11]同寄席,相声等表演的会场。
[12]柳家小三治,落语家(单口相声)的名号。
[13]片冈仁左卫门,歌舞伎演员的名号。
[14]中村雁治郎,歌舞伎演员的名号。
[15]佛教用语,指摒除杂念,心不散乱。
[16]禅宗用语,通过矛盾的语词或动作来表达他们所体悟的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