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夫子数次通信,夫子却从未提过她的侄子来汴京治学了。
“姑母很好,她在家中著书,已经完成了两部前朝的诗集校注。”祝夫子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了两部蝴蝶装的厚册子,双手呈给悬黎。
这小郡主有些意思,瞧着是个十足淡漠的模样,提起他姑母时眼中欣喜竟不逊于他,怪不得姑母会时常惦记着个皇室宗亲。
悬黎郑重接过,“多谢。”
还不待悬黎打开看看,她便被岁晏推着肩膀推出了课室。
“夫子再见,这葡萄扦插技法我很喜欢,明日讲葡萄酿酒好不好?”小郎君头也不回,脚步反而加快了。
小小年纪一把子力气,悬黎被他推着,根本没法停下脚。
直到走出这院子,小郎君的脚步才慢下来,从推着悬黎走改成牵着悬黎的手,“郡主娘娘,慕予这次真的送了礼物来,算是我同慕予一起赔罪的吧。”
岁晏小郎君的的声音低下去,连头都低下去了。
“不叫郡主阿姊了?”悬黎心下觉得好笑,捏了捏他掌心,翠幕跟在后头接过悬黎手中的书,认真替她收好。
岁晏不好意思起来,那的确是不太好叫阿姊的,二郎是他叔叔,他要是叫郡主娘娘阿姊,那岂不是与二郎岔了辈分。
“我倒不觉得这是坏事,”悬黎与岁晏迎着夕阳一起走,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悬黎声音轻轻柔柔地,“所有人都以为你与慕予小郎君的通信法子是隐秘,从没有人想过更换它,奉如小娘子此举,不正是给你甚至整个北境军都提了一个醒。”
悬黎在岁晏探求的目光里,缓缓道:“任何事物都并非铁板一块固若金汤,还是要时常变换出其不意,而且,在此时暴露出来,总比传递重要军情的时候被人篡改强得多吧,我又没有受伤。”
岁晏恍然如梦,怔怔道:“郡主娘娘,你与二郎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呢。”
在悬黎怔神的片刻,岁晏又道:“不过最后一句不一样,他说一定不会放过企图伤害你的人。”
这两日他一直住在二郎的院子里,他们叔侄也那么一些秉烛夜谈的温情时刻,只是二郎说那话的神色有点吓人。
虽然他不怕,但是看着有些不像二郎了。
于是他壮着胆子给了二郎一巴掌,然后被二郎使劲捏了捏脸,红了一大片。
这事就有些丢人了,他便不打算说给郡主娘娘听了。
二人走着聊着,根本没注意身后缀了条尾巴,姜青野的官服还没换下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将二人天南地北漫无目的闲聊的絮语尽收耳底。
姜青野的院,也有一棵石榴树,树下有几块青砖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树下的石桌上放了个几乎占满桌面的木箱,箱上扎了许多孔,仿佛是为了透气。
悬黎在岁晏期盼的目光下打开,巨大的木箱里头窝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箱子的盖子揭开,小羊咩咩叫出声,看得悬黎心里发软,她将那小羊抱出来,软软地一摊,乖乖地窝在她怀里,像是抱了一大团云朵。
“慕予说,这是那一窝里最漂亮的一只小羊,送给最漂亮的郡主娘娘。”
悬黎低头看着小羊脖子上裹得那一方青色丝帕眼眶有些红。
岁晏啊一声,“这小羊身上竟然有朵花,这花我从没见过呢,郡主娘娘,你见过这花吗?”
蜀葵,悬黎眼中含笑,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花——
作者有话说:[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第80章
夜露凝在雾庄镇的夯土墙上,坠成细碎的冰碴,白日里的喧嚣褪去,薄月笼罩下的雾庄镇只剩树影婆娑,阴风刮过,如同鬼城一般。
而雾庄镇的主事人成雨素,此刻正隐在渭宁主城兴庆府的军械库矮墙底下,玄色铠甲沾着北境带过来的风霜,披风下摆被夜风掀起,露出腰侧佩着的长刀——刀鞘上嵌的狼牙,是他在北境狩猎时所得,狼皮辗转送去了京城。
“慕予,过来。”成将军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却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同样一身铠甲的慕予摸黑悄悄从阴影里跑过来,一身缩小的玄甲衬得他身形更显单薄,手里攥着张不起眼的羊皮舆图。
他踮脚凑到,小大人似的压低声音:“成将军,按照佟叔传的消息,兴庆府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防,再过三刻正是换防的时候,佟叔会传信号来。”
成雨素接过舆图,借着月光粗粝的指节在舆图上兴庆府东北角的“饮马渠”上磨了磨:“不止。他们的粮道走的是渠边栈道,换防时栈道守卫会去营中领夜食,这是半个时辰的空当。”
成将军抬眼,看慕予正用有微末光亮的颜料在舆图上圈出栈道位置,眉头蹙得很像北境的姜元帅,“你记好,等下佟兄的信号响起来时,带轻骑营从渠底潜行,走得越远越好,免得被波及。”
慕予点头,神情严肃:“将军放心,轻骑营的叔叔们都教过我的,将军你也要小心,别被发现也别受伤。”
成雨素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孩子耳后还有块浅疤,是去年跟着他猎狼时,被流矢擦伤的。
成将军轻轻吸口气,指尖顿了顿,又收回手,重新望向西北方:“兴庆府的城墙高,但西北角有段夯土我已经埋好炸药,届时我点了火就会走。你只管朝前不必回头等我,多余的事情都不必做,记住了?”
“记住了。”慕予以把舆图折起来塞带胸前,那里贴着心口,暖和。他抬头看向成将军,月光从他的脸上划过,映得他下颌线冷硬如冰,眼厉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