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起来,奴才心有隐瞒不是忠仆所为,奴才要赎罪。”福安理直气壮。
悬黎一个眼神,站在她身后的姜青野轻松将福安拎起来站定,还顺手端走了福安手里的盘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你赎罪呢?”悬黎上身微微前倾,明明矮身坐着,可福安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怕再惹主子生气,福安这回没跪而是单膝朝下蹲了下去,“小内侍名义上是替大娘娘抄经的人,实则一早是陛下的人,奴才临行接了密令,如有异动,在暗中铲除了他。”
“至于剩下的刺客,其实是两拨人马,一路是柘荣手里的暗卫,大娘娘派砚端,也就是那小内侍去联络了柘荣,名为放虎归山,实则是斩草除根。”
既要除了柘荣,又砍了陛下安插在大娘娘身边的眼线。
还有一重,是针对主子的,这一块福安按下不表。
悬黎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福安只得接着老老实实地交代,“原本只是试探,可是陛下将计就计在此之中掺和进了自己暗卫,大娘娘确有锻炼主子的心,可没想让主子面临性命之忧,也正是那一箭,奴才知道这些人通通留不得,所以先下手为强,了结了他们。”
既然陛下心狠,那便怪不得旁人也下杀手。
这便对上了悬黎此前的猜测,福安是大娘娘派给她的人,也是大娘娘唯一能指使动的她身边的人,而她与大娘娘血脉相连,大娘娘不会任由手底下的人来伤她,而能将手伸进大娘娘的算计里的,唯有御座上的那一个。
她,成了天家母子又一局博弈的棋子,只不过一个让她活,一个让她死。
只是她仍旧不赞同与虎谋皮,若是她身边的人武力弱一些,有漏网之鱼逃出去说漏嘴,那天家母子不和,还先后与乱臣贼子柘荣勾结的消息传出去,百姓要如何去仰赖君主。
“你回京去吧,我身边留不得你。”悬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下达了对福安的处置。
“主子!福安可再没有隐瞒了,内情全都说给主子知道了。”福安慌了,想拽悬黎裙摆,最终没敢。
“连杨家娘子都能有个改邪归正的二次机会,福安为何不行啊主子,主子!”那杨家娘子的祸事可比他的情形严重多了!
“你拿什么跟人家比?”悬黎站起身来,蕴着一层浅淡的怒意却始终控制着情绪,“思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而且在事发之前尽自己所能在救我,以一己之身对抗家族。”
对抗家族与抚育自己的长辈是为了救她。
“你呢?我一路都在等你向我坦白,可你缄口不言,在我与大娘娘之间,你选择先听大娘娘的话,既如此,你回去伺候大娘娘吧,此处用不着你。”若非此人是福安,她也不会给他这么久坦诚的机会。
可直到最后,若非她问起,福安也没有丝毫要坦诚的迹象。
福安理亏心虚,但犹自辩解着:“我武功高强,能护主子周全,绝无二心。”
“可在此之前,你已有二心。”悬黎丝毫不吃他这一套陈情之词,居高临下道:“直到此刻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委屈,明明是一门心思为我好,我却并不领情?”
福安头埋得低低地,“奴才不敢。”
“不敢?”悬黎平静道:“若是真的不敢,便不会阳奉阴违地传信回京。”
“哪怕那人是我嫡亲的姨母,你也该在请示过我之后,听我决策要不要泄漏行踪。”可他一门心思地觉得这是为她好的事,便听大娘娘之命行事了,却并不去想,这样自主主张地为她好究竟是不是她需要的。
悬黎言尽于此,什么都不想再说,廊下的朱帘翠幕迎着她往屋里去了。
福安还想再跟,却被姜青野挡在廊外。
“我若是公公,便听令即刻回京。”姜青野一反常态地愿意同他多说几句,在福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目光里接着道:“悬黎心软,福安公公忠心她是看在眼里的,又有相伴多年的情分,我想在她心里,你的位置与朱帘翠幕一般无二,不是奴仆而是家人。今日气你,总有气消的时候,但公公若是一直一意孤行,多好的情分都会被消磨。”
福安若有所思,又听得姜青野道:“你也好,大娘娘也罢,想让悬黎立起来,却又希望她如往昔一般随和仁善,既要又要,如此自相矛盾,却并不问问悬黎究竟想要如何,当心什么也留不住。”
福安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但他到底将这话听进去了,当日午后给悬黎又留下一盘白糖糕,便乖乖离开了。
雾庄镇情形紧张,除却那对主仆,这一小小的变故,没有在任何人的心中留下痕迹,整个城镇都在加固城墙,做备战准备,防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渭宁军队。
城头的霜气还没散尽,晨雾里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快马踏过青石板路,在练兵场中央猛地停住。
为首者身着绯色官袍,领口绣着精致的鹭鸶纹,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正是延州知州詹璟文。
他翻身下马时,官靴重重踩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泥点,凭着一枚通行符节,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雾庄镇的演武场,目光扫过场中练兵的士兵,最终定格在姜青野身上。
姜青野刚结束晨练,玄色劲装的袖口还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甲胄缝隙里沾着未化的霜气。他握着长枪的手微微一顿,枪尖在地上点出个浅坑,抬眼看向詹璟文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他朝来人拱了拱手,“久仰詹相公大名,一直未能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是换了旁人来此,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的,可来人是詹璟文,詹相公的为国为民之心,前世今生他都看在眼里。
詹相公与小姜将军是初见,见过北境的姜元帅,便能很轻易的认出这位小将军来,意气风发,眉眼俱厉,很有大凉大好男儿的血性。
若非他们之间横着圣意,他倒是会夸赞一句,只是此刻,他只能秉公执法,厉声道:“姜青野,你可知罪?”
姜青野没有应声,只是身姿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