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这才坐了回去,逢春便也朝静立抬辇的内侍一示意,一行人改道往兴庆宫而去。
……
蓬莱殿。
薛玉女裹着厚实的狐裘,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偏头看着薛贵太妃笑着谢过皇后的好意,又代她收下红玉送来的一堆宫女内侍,最后再客套一番将人送走。
从容闲适到好像置身于自己的寝殿。
她有些无趣地收回视线,抬手欲触垂落在窗棂边沿的点点红梅,却被薛贵太妃身边的嗅香觉出了动作,又迅速上前将她的手压回沉重的锦被里。
“娘子喜欢的红梅,方才不已命人折了几枝插在花樽里了么,如今就在娘子殿内摆着呢,娘子碰这些东西做甚,若受了寒气、伤了腹中皇嗣可怎么是好?”
薛玉女任由嗅香动作,哪怕那三层的锦被已快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被裹进了密不透风的茧一般。她看向被随意摆放在角落的红梅──枝叶已被地炉烘得有些萎蔫,连那抹红也黯淡了颜色……只怕再两日,便会彻底失了生气。
“……都出去守着吧,薛美人如今需要静卧,你们乌泱泱的一堆人站在里头,仔细叫她看了头疼。”
薛贵太妃缓步走了进来,又朝左右吩咐道。
于是,她惯用的宫女离了殿,而薛贵太妃和她带来的人全部留了下来。
“你这孩子,疏忽大意到连自己怀了皇嗣都不知道。若非我今日凑巧过来,侍奉我的太医便也跟来蓬莱殿请平安脉,你怕不是还以为自己只是脾胃失和……可分明已有了妊娠之兆了。”
薛贵太妃走到薛玉女的对面坐下,语气颇为嫌怪,少顷又狐疑道:“还是说,你早知道自己有孕了,却故意瞒着我?”
薛玉女掩着嘴,脸色有些苍白,“侄女哪里懂这些,确实是月事常有不准,这才不曾上心。”
“你嫡母可从没说过你有这毛病。”
“这毛病是进宫后新添的,家里人又没来看过我,也没陪我说过话,自然是不知道的。”
薛玉女面无表情地勾起唇角,语气更是讥讽。
“同你说过许多次了,不要在人前露出这副表情,也不要这样带刺地说话,你怎么就是要逆着我的意来。你阿姊是多温柔的一个人哪,你学了这许多年,怎么就是学不像呢!”
薛贵太妃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好事般缓和了态度,“罢了罢了,眼下这些也不是最要紧的,只要你平安把这一胎生下来,咱们家就还有一争的余地。”
“争?”
薛玉女嗤笑一声,“我肚子里这个,且不说还没有成形,就是月份再大些,生产前也难知它是男是女哪……若生下的是个公主,姑母拿什么去争?”
她本意是想嘲讽薛贵太妃,不曾想却看见前者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又朝她道:“只要你能怀上孩子,生下来的就一定是个皇子。”
“……姑母想做什么?”
闻言,薛玉女惊疑不定,“侄女可提醒姑母一句,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纵是姑母有那份心思,侄女却是不敢的。”
“你又在胡想些什么,”薛贵太妃扫了人一眼,“你阿姊在世时多年无所出,你父亲便托人去关外寻得一秘方,说是可助服食者怀胎得男──”
“姑母怕是忘了,我那好阿姊怀胎不过三月便小产了,其后更因下红之症亏空了身子,这才年纪轻轻的就亡故了。姑母在宫里住着,我那阿姊却在宫外小产,姑母如何能知道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儿郎?保不齐只是块烂肉呢!”
薛玉女更是刻薄。
“所以才说你阿姊是个没福气的,家里人替她铺了这么久的路,皇帝也对她爱重有加,却偏偏生不出孩子,连自己的身子也照顾不好。早知道她如此无用,一开始便该换了人去,若她好生活到现在,又哪里还会有季家人的事。”
薛贵太妃面露不快,“你就别步她的后尘了,听我的话、听家里的安排,好生把药吃着,待生下宫里的第二位皇子,你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皇后和大皇子也就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份了。”
“……我不吃,”薛玉女讽意不改,“姑母方才还说这药是助人有孕得男的,可我都已经怀了三个月了,生男生女怕是早有定数了,我懒得费那心思,也请姑母收收心吧。”
“自然是在宫外试过的,你父亲才敢送到宫里来。”薛贵太妃瞥了嗅香一眼,后者便立刻走了出去,“你也可以不喝,但你这样跟家里人闹不痛快,你姨娘知道了,怕是会担心吧?”
“你们就只会拿这一招威胁人么!”
薛玉女猛地坐直了身子。
“可对你却很有用,不是吗?”
薛贵太妃施舍般投去一瞥,“你呀,就在宫里好好的过,你姨娘在宫外自然也能衣食无忧、人人趋奉。若你再争点气,她或许还能以妾室之身得个诰命呢。”
锦被下,薛玉女死死攥紧双手,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稳,“嫔妃有孕,照例是可以让家里人进宫相陪的……我姨娘什么时候能进宫?上次见她,还是两年前的花朝节,当时你们说她没有资格近前请安,所以只让我隔着人群远远窥了她一眼,如今她的亲生女儿怀了皇嗣,宫规亦有制,总该有资格了吧!”
“皇宫岂是谁人都能进的,且不说你姨娘只是个妾室,便是正经的夫人娘子,那也是非召不得入的。”
薛贵太妃不紧不慢地说着,见薛玉女脸色愈发难看,唇瓣更显出几分苍白,勉为其难道:“人虽见不着,可也没拦着她给你写信,是她自己大字不识两个,提笔便生怯,别什么都赖在家里人身上……你若好生听话,等你肚子里这个平安落地,让她陪着你嫡母进宫,在蓬莱殿小住几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话间,嗅香捧着乌木托盘重又走进殿内,其上搁了一碗一碟──碟子里铺满了蜜枣,碗里却是黑乎乎的浓稠汤汁,连那飘散过来的气味,闻着都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