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笔的刹那,窗外忽地风声大作,呼啸着卷过殿宇飞檐。她心中微动,起身推开一扇菱花窗。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白日的一幕幕纷至沓来:福临那舞动的小手,瑚图礼笔下那个歪歪扭扭却最终挺立起来的“道”字,布木布泰指下流淌出的《梦蝶》那空灵的旋律……还有那本《金丹四百字》带来的震撼。
博山炉中的檀香早已燃尽,唯余冷灰。
玉章缓缓合拢手中的《太平经》。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恰好落在摊开的扉页之上,照亮了经卷开篇那行古老的箴言——“元气包裹天地,太平之气将兴”。
鹊语连理麟趾定坤
次日晨光透过清宁宫的万字纹窗棂时,玉章已经在翻阅着盛京留守大臣递上的奏报,忽听得殿外传来清脆的银铃声响。两名穿着鲜艳满洲袍服的少女已盈盈拜在阶下,为首的姑娘身姿渐显窈窕,发辫上坠着的珊瑚珠正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眉眼间带着少女的明媚。
"侄女额尔赫、尼楚贺,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玉章搁下朱笔,目光落在额尔赫身上。十五岁的少女穿着桃红色缎面旗装,外罩月白色对襟琵琶襟坎肩,领口袖口绣着活泼的蝶恋花纹样,朝气蓬勃。那双灵动含笑的杏眼,依稀能看出四哥韩代年轻时的影子。
"快起来。"玉章示意宫女看座,目光柔和地扫过她们,"你大姐不在家,你们两个倒成了额娘的小帮手了。你们额娘身子可好?"
额尔赫抿嘴一笑,捧上一个红漆食盒:"额娘好着呢,就是念叨娘娘。这是额娘新做的苏叶饽饽,特意让侄女们送来,还热乎着。"食盒打开,十二枚雪白的饽饽散发着清新的苏子叶香气。
"还有这个,"额尔赫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献宝似的递上,脸颊微红,"是侄女学着绣的,针脚粗陋,娘娘别嫌弃。"荷包上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喜鹊站在梅枝上,虽不及布耶楚克当年的海东青凌厉,却别有一番天真意趣。
"哦?我们额尔赫也开始学女红了?"玉章笑着接过,仔细端详那稚嫩却用心的针脚,"这喜鹊登梅绣得活灵活现,心意最是难得。"她想起布耶楚克出嫁前,也是这般羞涩地拿出绣品。
十二岁的尼楚贺在一旁接口,声音清脆:"二姐可认真了!为了绣这对喜鹊,熬了好几晚呢,手指都扎破了好几回"
"尼楚贺!"额尔赫的脸更红了,作势要去捂妹妹的嘴。玉章拉过额尔赫的手,果然在食指和中指上看到几个细小的针眼。她心头微暖,轻轻拍了拍侄女的手背:"疼不疼?下次让针线嬷嬷多指点,慢慢来就好。"
阿裕适时奉上温热的奶茶,玉章亲自给两个侄女添上蜂蜜。尼楚贺好奇地看着案头那部摊开的《御制劝善要言》,额尔赫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似乎带着点少女心事。
恰在此时,四嫂伊尔根觉罗氏也到了。她请安落座后,寒暄几句,脸上便显出几分踌躇,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恭敬地呈给玉章:"娘娘,这是这是正蓝旗德克勒克家托人递来的名帖。他家想为次子求娶咱们家格格"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和依赖,"妾妾身见识浅薄,实在拿不定主意。那孩子品性如何,其家世立场还请娘娘千万替额尔赫掌掌眼。"她说着,目光爱怜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旁边正和妹妹小声说话的额尔赫。
玉章接过那烫金描红的帖子,入手便觉分量不轻。她不动声色地打开扫了一眼,德克勒克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心中了然,正蓝旗,莽古尔泰旧部这份求亲背后的试探与牵扯,不言而喻。她将帖子轻轻放在案头,安抚地对伊尔根觉罗氏笑了笑:"四嫂不必忧心,额尔赫的终身大事,我这做姑母的自然要替她把好关。此事容我细察。"
"娘娘,"阿裕在帘外轻声禀报,“郑亲王福晋带着新制的春衣样子来了。"
布木布泰进来时,正看见玉章在教额尔赫打一个更复杂的如意结,伊尔根觉罗氏坐在一旁,眉间仍有忧色。布木布泰目光在额尔赫青春洋溢的脸上停了停,又瞥见案头那份烫金名帖,心中已明了几分,脸上却只笑道:"哟,咱们额尔赫格格这手越发巧了,这如意结打得真精神。"
玉章手中的丝绦微微一顿。待侄女们随嬷嬷去后花园看新开的迎春花,暖阁里只剩下她们三人。布木布泰才压低声音道:"忠义伯夫人方才递的帖子,是德克勒克家的?他家倒是心急。"
玉章端起茶盏,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额尔赫正踮着脚去够一朵高处的芍药,桃红色的旗装衬得她身姿轻盈,发间的珊瑚珠随着她的动作跳跃生辉,一派天真烂漫,全然不知自己的婚事已被推到了微妙的风口浪尖。
"孩子还小,议亲之事,慎之又慎。"玉章摩挲着额尔赫绣的喜鹊荷包,"明日先带她们去堂子上炷香,静静心。"
就在姑嫂几人说话间,阿裕再次进来禀报:"娘娘,镶黄旗侍卫哈什屯奉值班统领之命前来,呈报宫中宿卫轮值事宜。"
玉章眸光微动:"传。"
不多时,一个身着石青色侍卫服的少年躬身入内,利落地打千行礼:"奴才哈什屯叩见皇后娘娘。奉统领命呈报本月宫禁轮值安排,请娘娘审阅。"他双手奉上一份文书,举止从容。
玉章示意阿裕接过文书,目光在这位少年身上停留片刻,他是礼部参政万吉哈之子,其祖父旺吉努于太祖时归顺,授佐领,家世忠勇。哈什屯如今在御前侍卫里当差,与阿林阿交好,素有勤勉忠直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