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章闭上眼,那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无边春色与自由超脱之意境,伴随着洛博会软糯的咿呀声和皇太极披风上的暖意,再次清晰地浮现心头。这她更紧地依偎进他怀中,闭上眼:“那时候……多好。”
然而,温馨时刻,玉章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一股熟悉的寒意似乎又从某个角落钻了出来。她下意识攥紧了皇太极胸前的衣襟,眉头紧蹙。
“怎么了?”皇太极立刻察觉,低头关切地问。
玉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有些恍惚,“没……没什么。只是……又想起一些旧事。”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陛下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在赫图阿拉,臣妾中毒昏迷那次?”
皇太极的心猛地一沉。那件事,是他心中埋藏最深的疑云。她昏迷中高热呓语,断断续续念出的“雍王府”、“阿蕴”这些字眼,像一根刺。尽管她清醒后用中毒昏迷梦境混乱以及可能被邪祟侵袭搪塞过去,他也选择了相信,但这根刺并未完全消失。
此刻她突然提起,皇太极心弦瞬间绷紧,面上却不露分毫,“自然记得。那一次,几乎吓掉了朕半条命。梓潼怎会突然想起?”
玉章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心中了然。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方才处置乌拉纳喇氏之事,那等混淆血脉、欺瞒宗室的滔天大罪,不知怎地,就勾起了那段混沌的记忆。”她轻轻抚上皇太极的脸颊,“夫君,这十几年来,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赫图阿拉的篝火,辽阳城的细雨,盛京的宫阙……我的心,从未离开过你。那些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梦呓碎片,不过是毒药侵蚀下神魂颠倒的幻影,当不得真。夫君……你还信我吗?”
在她灵魂深处,那个来自大胤王朝的灵魂深知真相暴露的可怕后果。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她倾注心血参与缔造的这个新朝,根基尚浅。她深爱这个男人,不忍心让他承受认知的撕裂。真相除了徒增烦恼与隔阂,毫无意义。
皇太极凝视着她。烛光下,她的容颜添了细纹,却依旧是他最得力的臂膀,最知心的伴侣。那些虚无缥缈的“王府”、“阿蕴”,与这沉甸甸的十几年相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她此刻坦诚的脆弱,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疑。
他长叹一声,“信!我当然信你!乌那希,是我多心了。那不过是魇着了。这十几年的风雨同舟,我与你早已血脉相连,心意相通。你是我的皇后,是我唯一的乌那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那些无谓的梦呓,再不必提了!”
玉章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眼眶一热,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谢陛下……”她的声音哽咽。
这一夜,帝后二人相依相偎,炭火映照着他们低语的身影。皇太极握着她的手,细细讲述早年争夺汗位时,她如何在后方为他周旋安抚各部;玉章则轻声回忆起洛博会出生时那小小的模样,两人都忍不住低笑起来。说到洛博会幼时蹒跚学步,第一次开口叫“阿玛”时,他惊喜得像个孩子。皇太极不时抬手,替她拢好滑落的鬓发,动作轻柔。
然而夜深人静时,玉章的咳嗽却渐渐压不住了。起初只是几声轻咳,她以帕掩口,试图压抑;后来却愈演愈烈,化作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直咳得肩头颤抖,面色潮红,连气息都接续不上。皇太极急忙扶住她,大手在她单薄的背脊上一下下抚着,心中更是揪紧。
“乌那希……”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看她咳得眼角沁出泪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那疲惫虚弱的模样,让他心头一阵刺痛。他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看着她苍白指尖攥着的丝帕上那一点刺眼的暗红,瞳孔猛地一缩,却强忍着没有声张,只是将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
翌日清晨,雪虽停,天色依旧阴沉。皇太极处理完紧要政务,便匆匆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暖阁内,药香弥漫。玉章半倚在榻上,脸色在阴沉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她欲起身,被快步上前的皇太极轻轻按住。
张太医屏息凝神,三指搭脉。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皇太极目光如炬,紧盯着太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良久,张太医的额角已布满细密汗珠。他与身旁的太医丞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最终,张太医收回手,后退一步,恭敬跪倒,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惶恐: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
“讲!”皇太极的声音冷硬如铁。
张太医伏地,声音发颤:“皇上明鉴……数月前院使大人诊脉,曾言娘娘凤体乃阴血耗损,如烛火缓燃。可如今……如今脉象已非耗损可言,而是沉细欲绝,涩滞不前,尺脉微弱几不可察!此乃元气大伤,心肾俱竭,精血枯涸之危象!伏疾已入膏肓,虚火灼伤肺络,致气血逆乱,邪气深陷五脏……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皇太极脸色瞬间铁青,握着玉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油尽灯枯?数月前尚可调养,为何今日就到了这般地步?!”
太医丞连忙叩首,声音带着绝望:“皇上息怒!先前诊断,确如院使所言,若当时能彻底静养,徐徐图之,或可挽回。然娘娘凤体……这些时日显然未能得到真正静养,忧思劳心从未间断,如不断往将熄的灯烛上添薪,加速燃耗!如今根基已毁,非药石能速效,纵有仙丹,也……也难续断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