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他眼下的模样,或许照不见还是件好事。
大概是感到了主人心里正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海山微微一振,这点小脾气让被它指着的兽形不由得向后仰去。谢真顺势撤剑,回手朝着对方面上一斩,剑气还未落下,已宛然在夜幕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兽形两眼大睁,在生死关头,一切俱忘,仿佛这一剑也把他的杂念也尽数斩断。他拼凑起来的躯壳崩散开来,现出原本的形貌,那张脸上也是一样什么都来不及想的模样。
那声势惊人的一剑忽地停住,如来时一般收放自如,停在他面前一寸之处。
衡文弟子终于看清了对方,表情从惊恐到欣喜又回到惊恐,喃喃道:“你……你是……”
谢真却顾不上对方了,他面色凝重,海山与他心神合一,顷刻间,难以计数的剑光笼罩了这片界域。
一条条丝线从混沌不明的灵机中浮现出来,它们已不再是原本井然有序的排列,而是相互盘绕扭结,成了一团乱麻,面前最明显的一个死结就是打在这名弟子的脑袋上。
随着剑气掠过,一些丝线从中断裂,也有一些被解脱,最后一剑挑开了那滞聚的死结,使得此地紊乱的灵机被理顺开来,灯火渐次熄灭,面前的人影也消散而去。
谢真不再多看,把剑一收,大步走下台阶。这一幕只发生在几招几式之间,新宛的繁华声响又再次涌起,他越过衡文空旷的前庭,穿门过院,向被森森树影拥簇着的正堂走去。
在他身周,密密层层的丝线如浪潮般狂乱地摇动,此时他却已经心里有数。神念的知觉中,无数交迭明灭的画面闪烁而过,走到石径中央,谢真忽地回身,横剑一指。
新宛坊市一条开着桂花的街巷边,几个孩童提着织金节上的小巧灯笼、系了彩线的花串,呆呆地看着他。茶铺边坐着一名布衣修士,面带笑意地看着在街边拔剑相对的谢真,一张金砂面具就放在他手边的木桌上。
他说道:“你可把人都吓坏了。”
孩子们反应过来,哇哇大哭,四散逃走,茶铺的老板也哆嗦着躲进了柜台后面。谢真没说话,只是把剑往下一挪,剑尖隔着几寸的空处,敲在星仪端着的糖酒酿碗上,翻了他一身。
第246章过愁城(二)
“见面就要打,多少客气两句吧。”
星仪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他拿起碗盖,在手里转了转,洒出来的甜汤痕迹便消失不见,桌上重又多出了一碗满的。
谢真瞥了他一眼,点头道:“是该客气些。”
他收剑回鞘,揭开茶铺的帘子,对躲在柜台后面的老板说:“不是来寻仇生事,勿要惊慌。”
老板苦着一张脸看他,看样子还是不敢出来。谢真想了想,又说:“要么店家先避远一些吧。”
一旁端坐的星仪笑道:“老板也怕你把人家摊子掀了呢。占了人家地盘,总要押点东西才叫人放心,喏,给你。”
他取了桌上的金砂面具递来。老板看着那金光灿灿的一块,想接又怕咬手,谢真则翻过手掌,雪亮银光从中化出一锭银饼,放在老板手里:“且拿着这个吧。”
这回老板拿了,小心翼翼地从铺子旁溜出去,贴着街边走了。星仪看着他背影,摇头道:“明知道这些并非真人,偏要弄得这么似模似样的,你倒是也沾染了仙门里的迂腐气。”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耍些口舌陷阱?”谢真道。
星仪微微一笑,丝毫看不出被揭穿的心虚。谢真心知,所谓“并非真人”,是对方含糊其辞的取巧之言。眼下这众多景象都是由神念衍化而来,纵使不一一对应,总也映着某个人心中的某一面。
至于这个某人从哪里来……自然就是被困锁在衡文山门中的众多弟子了。
到如今他还没在现世里见到一个衡文门人,这些人多半已经被星仪拘禁起来了,只有他们的神念飘散在这如同一锅粘汤的灵气漩涡之间。
神魂出窍离体对一般人已经是危机临头,看星仪这架势,就差把整座衡文洗干净上锅蒸了。但往好了想,至少这些神魂都还鲜活清晰,仍有挽救的余地。
“我并未想误导你。毕竟你在此现身,就是有意相助,我还不至于在这时自断后路。”星仪道,“倘使你真将此间种种当成虚妄斩破,于我而言又有何益?”
谢真面无表情道:“相助?”
他没有多说,只那神情就道尽了一切。星仪失笑:“你自然是不会来帮我这个邪魔外道了。但衡文这一难,你却总归还是要出手,也算是帮了我。”
“你这罪魁祸首看着还颇为自得啊。”谢真说。
“这就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星仪将那个没送出去的金砂面具放在手里掂了掂,“衡文光复旧法的筹划由来已久,早晚会有这一劫难,如今有我在其中,倒是还博得了一线生机。”
谢真这回没和他针锋相对,蹙眉问道:“什么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