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嗫嚅道:“毓秀的孟前辈……都说他生死不明,也没有接任掌门之位,那时前辈在衡文勘察地理,我有幸从旁协助,得他照拂……”
他本想说不觉得孟前辈会在延地的乱局中挑起灾祸,但想想这也不是他能擅自议论的,又咽了回去,只说:“如今我也无从得知前辈近况,总想听到他消息,方才一时急切,才会失礼。”
谢真也没料到他原来是为了这个,认真道:“孟师兄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要长久疗伤休养,不必担心。”
姜希音大大松了口气,连忙道谢。非要说起来,他和孟前辈也说不上有多少交情,或许对方都不一定记得他。但在这些日子的风雨里,他总能回忆那一段尽展所学的时光,他由此开阔眼界,知晓了以前从未深思过的事情,也对衡文乃至仙门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在他凡人的一生岁月里,还会常常想起那段经历。对他而言,往后的一切改变就自那而始。
“可还有什么疑惑?”谢真察觉到他迟疑的视线,“你已经答了这许多,想问什么,也尽管问吧。”
姜希音鼓起勇气道:“我听闻新宛之祸能得落幕,前辈在其中功不可没,然而凡人却不知什么内情,有关的传闻,也是错谬颇多。以往延人信奉衡文的仙师护佑,如今前辈真正出手荡魔除灾,却为何不去宣扬,让我们也感念恩德呢?”
谢真沉默了片刻,在对方开始惴惴的时候,他说道:“延地祸事,实因仙门而起。仙门本也不该将凡人卷入纷争,于凡人而言,衡文、毓秀、正清和瑶山,恐怕也并未分别。我身为仙门弟子,能将这灾厄消弭,只能说是收拾了首尾,更不必谈什么恩德。”
看到姜希音愕然中带着迷茫,仿佛一时半会还不能全然理解的样子,他话锋一转:“不过倒还真有值得感谢的一方——妖族王庭三部,本来这事和他们没干系,却也不远千里,施以援手。”
姜希音惊道:“妖族?来到延地援助?”
“正是,不过事毕之后,早已经离去了。”谢真轻轻点头,“这样的事情,恐怕就是写下来,也无法付梓吧?”
姜希音知道没错,延地对妖族一向畏惧排斥,断无可能有这么快的转变。他一下子明白了此事的难解之处,剑仙的故事能令人津津乐道,隐藏于历史背后的妖族踪迹却会叫他们刻意回避。无论实情为何,要紧的只是人们想听什么,又愿意以什么为寄托。
他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荒谬感觉,那种难言的迷惘过后,却也有了新的斗志。他抬起头道:“或许现在是这样,但往后总有一日,我也能让后人看到真实的记载。”
话说完了,他又不好意思起来:“等我能主持修史编书的时候,或许二十年……三十年以后?”
听到编书,谢真已经有点敬谢不敏了,不过他倒不会说出来打击这年轻人,只听对方期待道:“若有那么一天,我也可以写前辈吗?”
“……无妨。”谢真道。
他很想说一句“别乱写啊”,但又知道不乱写基本是没可能的,反正五花八门的故事也不差这一个了,还是看开点吧。
姜希音又是忐忑,又有些雀跃,今晚的奇遇已经带给了他太多思绪,无数念头混杂在脑海里,让他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
这一路走来如在云端,当他察觉到周围景物时,发觉衡文山门已在前方不远。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眼下的一切正是刹那因缘,今生之中,他再难能有这般际遇。
空中忽有一道火光闪过,好似流星划落,姜希音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剑仙已将它接在了手中。
那捧火焰流光溢彩,仿佛一只矜贵的鸟儿,绕着手腕一转,贴着他掌心站住。璀璨的焰光在风中微微飘动,尽管气息炽热,却不会烧灼它的栖身之处,只是依存着抚过它的指尖。
剑仙将手中小鸟轻轻一托,这缕火焰照亮他的面容,使那神情中也映出了温柔的光彩。姜希音愣愣望着,似乎拂开了被诸多传说织就的帷幕,透过渺远而冰冷的光辉,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谢真道:“姜道友,望你此去顺遂,我们就此别过。”随即纵剑而去。
倏忽之间,那身影已然不在。姜希音怔立原地,树影疏淡处,只有一片月色清辉。
作者有话说:
长明,一款在传说中可能随机刷新在某个八卦场所天降正义的刺客型正主,你猜为什么关于你的讨论串都转地下了(
第292章万重山(五)
瑶山昨夜有小雨,今日云开雾散,天高气清,显出无限疏旷。封云辗转反侧了半宿,天不亮就起来沐浴焚香,一切齐备之后,忽然发现时辰太早,只好取一卷书来,摆在眼前,最后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差不多时候了,他整一整衣冠,穿过竹径,和等在那里的方天南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
两人约定这时辰见面,封云来得不早不晚,方天南一贯地闷声不语,只是头发上似乎还能看到沾着的露水,不知站了多久。封云伸手隔空轻轻一掸,说道:“没怎么睡?”
“入静。”方天南简洁答道。
封云心说你入什么静,静得了就怪了,不过也没去拆穿。他们沿路而下,两侧树木不见秋色,仍是一片苍郁。山林在清晨中半睡半醒,所过之处,唯有杳然。
仙山有灵只是凡人的附会,真正护佑着一处门派的乃是层层阵法,其中并无思绪可言,封云对此自然一清二楚。尽管如此,他此刻还是有些恍惚,仿佛瑶山也在目送着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