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让看他一眼,把手插进口袋里。过一会儿,卢答又来摸冉让兜,校服口袋深,卢答掏了两下,翻翻找找,疑惑:“太妃糖呢?”
刚忘记把自己喜欢吃的糖拿出来了。
卢答埋头找了半天,冉让不再动,看他整个人几乎要扎进自己怀里。卢答听见他得逞的、闷闷的笑声,才反应过来:“……给我。你真讨厌。”
冉让掐了卢答酒窝一把,把藏在另一只手的糖剥开,递到卢答唇边:“张嘴。”
卢答叼过糖,顺便踩他一脚。
本来不想理冉让了,但糖在舌尖化开,甜滋滋的,卢答不对冉让记仇,很快又高高兴兴地、不计前嫌地贴向冉让。
想起还能再当几天同桌,走路都雀跃起来,只觉得夏日无限好。
两只影,又交织在一起。
***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黄毛回过学校收拾东西。
他憔悴许多,脸上也不再有笑容。同学都对他行注目礼,消息灵通的避之唯恐不及。
自习课,教室里没人说话,但大家都抬头看他,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陈时冬是唯一一个没抬头的人。只是他低头,不再看地面,视线落到卷子上,列着算式。
室内落针可闻,只有黄毛收拾东西的声音,他已尽量轻手轻脚,但在安静的空间里这声音还是被无限放大了,窸窸窣窣。
大家复归原位写起作业,只是还时不时投过去一眼。黄毛视若无睹,仿佛不知道他们在看自己。
等收拾完,东西搬到最后一趟,黄毛抱着书,走过陈时冬身边,却突然不轻不重地道:“对不起。”
对不起。
陈时冬笔尖微顿。
在曾经的无数个深夜里,说他没有幻想过黄毛痛哭流涕求自己原谅,没梦过黄毛遭受报应,那是假的。
现在这一幕终于成真,他却总觉得恍惚,还没给朋友们做饼干时来的开心。
陈时冬终于抬头看了黄毛一眼,却是说:我不原谅你。
黄毛终于露出了进来时的第一个笑,依稀有了最开始的几分影子。不知怎的,这张苍白的笑脸,竟然顶替了他曾留给陈时冬狰狞的、可怖的脸。
他说:“那很好。”
又自言自语似地重复一遍:“那很好。”
他走后,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陈时冬写完这张卷,打开卢答送给自己的书,正好翻到卢答画线的某一页。
“……有什么事或人让你害怕。可是这恐惧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生来不应该害怕别人,如果害怕某个人,那是因为你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
陈时冬在心里默念一遍:“如果害怕某个人,那是因为你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
黄毛的笑跳到视网膜间,陈时冬眨眨眼,便间那张笑容淡去,扭曲成线条,再融化于纸墨间。
此后陈时冬再也没见过他,最后一面,成为了陈时冬回忆时最深刻的瞬间。
此时的陈时冬合上书,抬头看向窗外。远处天高云淡,天空蓝到刺眼,白云大朵大朵卷弄翻涌,宛如油画般明丽。
他眨眨眼,被灿烂日光刺出一滴眼泪,却仍旧没移开视线。
这是陈时冬记忆里,最美丽的一个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