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看了一圈,床边只有御医、将领和内侍,唯独没有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
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滋生。昭昭呢?他立下如此大功,又最是牵挂自己,此刻怎么会不在自己身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垂手侍立在一旁、脸色异常难看、几乎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的冯保身上。
“冯保。”傅御宸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昭昭呢?可是累了在休息?去叫他来。”
冯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将领不明所以,还笑着催促道:“冯公公,快去请宋内侍过来啊!陛下醒了,他定然高兴!”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冯保更是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傅御宸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变成了冰冷的怀疑和某种即将失控的恐慌。
他盯着冯保,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重伤初醒的沙哑和帝王的威压,一字一句地问道:“朕问你,宋昭,在、哪、里?”
整个内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恐怖低气压。
冯保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着哭腔和无限的恐惧。
嘶声道:“陛……陛下息怒!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小主子他……他……三日前,就不见了!老奴已派人找遍了行辕和凉州城,甚至……甚至追查了郑氏商队,都……都没有找到啊!”
“不见了?”傅御宸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仿佛没听懂其中的含义。
他脸上的那丝欣慰和骄傲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置信所取代。随即,那震惊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不见了?!!”他猛地试图坐起身,却牵动了肩胛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刚刚包扎好的白色绷带上,瞬间洇开了一小片刺目的鲜红。
“陛下!”孙院判和御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想要按住他。
傅御宸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一把挥开御医的手,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冯保。
声音因为暴怒和伤痛的撕扯而变得扭曲狰狞:“什么叫不见了?!给朕说清楚!他怎么会不见?!是不是有人挟持了他?!是不是傅怀琚的余孽?!说!!”
巨大的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内室,所有人都被这股恐怖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纷纷跪倒在地。
冯保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将他如何发现宋昭失踪,如何全城搜索,如何怀疑郑氏商队并亲自追查却一无所获的经过,断断续续地禀报了一遍。
“……小主子……他像是……自己走的……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只带了些寻常衣物和……和一些碎银子……”冯保最后几乎是在哀嚎,“老奴无能!老奴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
自己……走的?
傅御宸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汹涌的怒火仿佛被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坠入冰窟的寒冷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
他为了他,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他为了他,可以颠覆朝纲;他甚至……甚至因为害怕失去他而用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他竟然……竟然在自己重伤未醒、局势初定之时,选择了离开?!悄无声息地,就这么走了?!
“呵……呵呵……”傅御宸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苍凉,带着无尽的自嘲和疯狂。他肩胛处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伴云来
“找。”他止住笑声,抬起眼,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里面翻涌着毁灭一切的风暴
“给朕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回来!发布海捕文书,画影图形,通告各州府衙门,提供线索者重赏,隐匿不报者同罪!重点排查所有北归路线,通往京畿的要道!给朕盯紧所有与郑益州有关的商号、货栈、人脉,无论南北!
还有……查宋昭的老家,任何可能的落脚点!三个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臣等遵旨!”
接下来的三个月,整个大渊朝的官方力量被调动起来,寻找宋昭。
海捕文书发往各州府,悬赏高昂。暗卫密探如同梳子般,梳理着从陇西通往京城、乃至北方各大重镇的路线,监控着所有与郑家相关的明暗产业和人脉网络。
傅御宸甚至动用了军方渠道,严查各路口岸、关隘,尤其是北上的商旅。
然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搜寻重点放在了北方——返回京城的方向,或是宋昭可能依赖郑家北方关系网隐匿的区域。
毕竟,一个从未去过南方、在北方长大的内侍,在仓促逃离的情况下,选择陌生且路途遥远的南方可能性似乎更低。
这正是宋昭高明之处,也是郑益州建议的巧妙之处。他们反其道而行,利用了这个思维盲区。
宋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南下的洪流,凭借谨慎、伪装和或许来自郑益州指点的、不为人知的隐秘路径,成功地躲过了这铺天盖地却方向有所偏差的搜寻。
而宋昭这边早在他和商队离开的那个晚上不到二十里,在一片稀疏的林地旁短暂休整时,他便已经悄然行动。
他深知,自己失踪后,冯保乃至即将苏醒的傅御宸,首要怀疑目标必定是与他有过接触、并且有能力助他离开的郑益州夫妇。跟随商队目标太大,绝非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