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一次又一次,用伤害和囚禁,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一步步推开,直至推入如今这绝望的深渊。
是他的自负,他的蛮横,他的不懂如何去爱,把那个会为他守城的宋昭,变成了如今这个连一句话都不敢对他说的惊弓之鸟。
想明白了这一点,傅御宸只觉得浑身冰凉,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和清明席卷了他。他不再看牢房里状若疯魔的傅怀琚,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噪音源。
他缓缓转过身,步伐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决然的平静,一步步走出了这阴暗之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所以为的“爱”与“弥补”,或许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
而他与他的昭昭之间,横亘着的,早已不是简单的原谅与否,而是一片他亲手造成的、难以逾越的荒原
玉连环
自地牢那日顿悟后,傅御宸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撤走了殿外大部分的守卫,只留下必要的伺候人手。
并且下令,未经传唤,不得随意入内打扰。他做的最大胆,也最让宋昭惊恐的一件事,是解开了那条精致的金链。
当那冰冷的金属从脚踝脱离的瞬间,宋昭并没有如傅御宸所期盼的那样感到解脱,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某种赖以支撑的凭依,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失控之中。
他猛地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光裸的脚踝,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眼神里充满了被抛弃般的茫然和恐惧。
他看看空荡荡的脚踝,又看看站在几步之外的傅御宸,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仿佛在问:“为什么?连这个也不要我了吗?”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那已经不存在的锁链,似乎那才是他唯一熟悉的“安全”。
傅御宸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立刻上前,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强行抱住他,而是停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缓缓蹲下身,与蜷缩在床角的宋昭平视。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一遍遍地重复:“昭昭,不怕,你看,没有链子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在殿内,或者……以后,去殿外也可以。朕在这里,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全然开放、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邀请姿态:“如果你害怕,可以抓住朕的手。”
宋昭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拼命摇头,身体缩得更紧。
傅御宸没有勉强,他就那样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不厌其烦地安抚、解释、承诺。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宋昭哭得筋疲力尽,在他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从那天起,傅御宸开启了一场更为漫长和考验人心的“战役”。
他不再限制宋昭的活动,却也不敢离他太远。宋昭起初完全无法适应这种“自由”,他要么长时间蜷缩在床角,要么就在空荡的殿内漫无目的地、如同幽魂般徘徊,脚步虚浮,眼神警惕,偶尔会突然惊恐地回头,仿佛确认傅御宸是否还在。
傅御宸给了他最大的空间,却始终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或看书,或处理简单的政务,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是一个稳定而不会伤害他的存在。
他依旧亲自喂他吃饭、喝药,动作轻柔。他开始在天气晴好时,不再只是抱着他坐在门口,而是尝试牵着他的手,引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迈过那道曾经象征着恐惧和抛弃的门槛。
第一次踏出殿门时,宋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死死扒着门框,脸色惨白,几乎要瘫软下去。
傅御宸没有拉他,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支撑着他,低声说:“昭昭,你看,阳光很好,我们只站一会儿,就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回去。”
他们第一次“出门”,仅仅是在门槛外站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但对傅御宸而言,已是巨大的胜利。
日复一日,他们重复着这样的尝试。距离从门槛外,到台阶上,再到庭院中的石径……过程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
过程充满了宋昭无声的抗拒和偶尔因外界风吹草动而引发的惊惧颤抖。傅御宸的耐心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中被磨砺到了极致,他却从未流露过一丝不耐。
他常常在宋昭睡后,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低声自语:“没关系,昭昭,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转机发生在几个月后的一个初秋黄昏。
傅御宸正陪着宋昭在庭院那棵石榴树下安静地坐着。
经过数月的适应,宋昭已经能够较为平静地待在庭院里,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里的空洞和恐惧,已被一种安静的茫然所取代,偶尔,会看着元宝追逐蝴蝶的身影出神。
傅御宸剥开一个南方进贡的、汁水饱满的蜜橘,细心剔去白色的橘络,将一瓣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宋昭唇边。宋昭习惯性地微微张口,接了過去。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石榴树繁茂的枝叶轻轻摇曳,一朵火红的、迟开的石榴花,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傅御宸的发冠上。
傅御宸浑然未觉,依旧专注地准备着下一瓣橘子。
一直安静看着元宝的宋昭,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恰好看到了那朵停留在他墨发间的红色花朵。他微微怔了一下。
也许是那抹红色过于鲜艳,也许是傅御宸此刻低头专注、毫无侵略性的侧影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又或许是这几个月来日积月累的、细水长流的陪伴终于冲破了某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