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将慈宁宫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太后的每一句诱哄、威胁、辱骂,以及宋昭那平静却字字千钧的回应,都原封不动地、毫无感情地复述了出来。
当暗卫说到太后指责宋昭“不过是个玩意儿”时,傅御宸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而当暗卫清晰地复述出宋昭那句“您让奴才去劝陛下,饶过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罪孽深重的叛贼之首?奴才,做不到。这既对不起那些为国捐躯、枉死沙场的将士英魂,对不起那些因战火而罹难、无辜枉死的黎民百姓,更对不起当时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却仍要拖着病体稳定军心、守护疆土的——陛下!”时,傅御宸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他猛地转过身,盯着跪在地上的暗卫,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他……他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回陛下,一字不差。”暗卫的声音平板无波。
傅御宸挥退了暗卫,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殿内,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宋昭的那些话。
那些话语,像一道道暖流,又像一把把重锤,冲击着他冷硬已久的心房。
他一直以为,宋昭对他,只剩下恐惧、怨恨和被迫的顺从。他以为,自己需要耗费漫长的一生去弥补,去祈求,或许才能换来他一丝半点的原谅。
可他从未想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被自己的生母步步紧逼、甚至因心寒而病倒的时候,这个被他伤害至深、囚禁于此的人,会如此坚定地、清晰地站在他这一边,用那样冷静而有力的言辞,回护着他,认同着他,甚至……心疼着他?
那句“陛下自那日与您争吵后,心气郁结,加之年末政务繁重,连日操劳,这几日便病着了……夜里咳嗽得厉害……”反复在他耳边盘旋。
昭昭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自己的病,自己的疲惫……他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他像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濒临绝望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影子,那份激动与不敢置信,让他浑身都有些发颤。
他的昭昭,心里是有他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所有的阴霾和不确定。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想要确认这不是梦境,想要紧紧抱住那个给了他如此巨大惊喜和慰藉的人。
于是,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焦躁地在殿内踱步,一次又一次地看向殿门的方向,听着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既担心雪天路滑他摔着,又期盼着那扇门快点被推开。
当殿外终于传来熟悉的、细微的脚步声,以及宫人请安和开门的声音时,傅御宸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殿门被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花涌入。宋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披着那件华丽的梅花绣银狐皮披风,帽檐和肩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脸颊和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长睫上甚至沾着几颗未化的雪晶,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正低头,解着披风的系带,动作不疾不徐。
傅御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他几乎是冲了过去,在宋昭还没来得及完全脱下披风时,便猛地张开双臂,将那个带着一身寒气的身影,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激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怀抱收得极紧,仿佛要将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宋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拥抱弄得彻底怔住了。他解披风的动作僵在半空,身体下意识地僵硬起来,熟悉的恐惧感似乎又要升起。
傅御宸的拥抱太用力,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那剧烈的心跳声隔着厚厚的衣物,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彰显着拥抱之人极不平静的内心。
“我……我很高兴……”傅御宸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混合着冰雪清冽和淡淡药香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颤抖,“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昭昭……”
他说不下去了。
谢谢你愿意维护我。
谢谢你在我被母后质疑、甚至诅咒的时候,站出来为我说话。
谢谢你记得我病了,记得我咳嗽。
谢谢你……哪怕经历了那么多伤害,哪怕心里还恨着我,却依然愿意……与我站在一起。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为了更用力的拥抱和颈间那无法控制的、滚烫的湿意。
宋昭僵硬的身体,在感受到脖颈处那不同寻常的、灼热的湿润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彻底呆住了。
傅御宸……哭了?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个激烈的拥抱更让他感到震惊和无所适从。那个永远强势、永远掌控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帝王,竟然……哭了?是因为他吗?
心底某处坚冰,在这滚烫泪水的灼烧下,发出了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那原本即将升起的恐惧,奇异地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所取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抱着他的这个男人,此刻的脆弱与激动,那是一种全然信赖的、毫无保留的情感宣泄。
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原本僵在半空的手。动作带着生疏和不确定,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
然后,那只微凉的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落在了傅御宸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宽阔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