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文化的力量和消费主义文化
大众消费时代的出现与生产的发展以及剩余产品的出现有很大关系。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时,根据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对人的统治以及对人的本质的颠覆现象,提出商品拜物教和异化理论,而卢卡奇把资本主义商品经济所具有的拜物教本质归结为物化现象产生的根本原因。马克思使用商品拜物教主要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中物的关系对人的关系的掩盖和遮蔽,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力成了特殊的商品,物的关系成为主导性的社会关系。在卢卡奇看来,这种使人的关系转化为物的关系的现象,就是异化。“它的基础是,人际关系具有一种物的特征,这样它就获得了一种‘幻想的客观性’,一种自主性,似乎它成了如此精确的理性和包囊一切的东西,以致人际关系——它的这个根本性质的一切痕迹都被掩盖住了。”[21]如果说商品拜物教是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被神化的现象,那么物化现象更偏重于较为发达的资本主义时期商品拜物教的加深现象。这是一个渐进发展的力量和过程,商品经济不太发达时,社会关系中物的因素对人的影响还是有限的,物化现象对人的影响的支配作用相对薄弱,而当商品结构发展到完全掩盖和吞没人际关系时,这种异化的力量就加剧了。“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因为这种情况,人自身的活动,他自己的劳动变成了客观的、不以自己的意志转移的某种东西,变成了依靠背离人的自律力而控制了人的某种东西。”[22]商品拜物教造成的物的关系取代和支配人的关系的物化现象,就是人的活动结果被自律化并成为统治和支配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在马克思那里,是以对象化和异化描述的,在对象化劳动中,劳动结果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积极的确证,在异化劳动中,劳动结果表现为对人的本质力量的否定和消解。尽管这些力量渐渐被人们所认识,许多人却难以摆脱这种异化的力量,仍然把它作为能产生出某种隐蔽力量的东西,在行为上日益与自己的本质疏远。物的异化中,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它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于是,一个充满客体与商品的世界就作为异己的力量与人相对立。
卢卡奇认为,物化现象对人的作用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人的数字化,是随着物的符号化而表现的人的符号化,其中的个体化进程和理性化进程,是两种主导性的文化精神,这两个方面对人的“生活世界”影响很大。前者是以人的主体性为核心的人本精神,后者是以定量化为特征的技术理性,二者之间的张力和冲突是明显的。物化进程中,社会的理性化过程并没有成为解放人、确立人的历史主体地位的积极力量,而是在一定条件下造成了人的主体性失落和人在机械体系中的抽象化。人在自律的机械体系中造成的抽象化和数字化,是物化的最重要表现。后来,胡塞尔用“生活意义”及其意义世界的遗忘说明现代人的文化危机,韦伯用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压抑来说明理性化进程的负面效应。二是主体客体化,是指人由生产过程和社会历史运动的自由自觉的主体变为被动的和消极的客体。“由于工作过程的合理化的原因,当主体与根据预测的正在发挥作用的那些抽象的特殊规律相比较时,工人的人的属性和特征日益表现为只是错误的源泉。人既不是在客观上也不是在他同他的工作关系上表现为劳动过程的真正主人。”[23]物化力量的消极作用在于,人在劳动中的活动力减少和机械力增加,劳动热情丧失越来越多,人的意志沦丧加速。人们在机械化面前采取了被动的态度,人也被固定的规律封闭起来。三是人的原子化,人与人丧失了统一性和社会联系,成为隔膜、疏离和冷落的社会个体。生产过程中精确的理性原则使人由主体沦为客体,人与人之间的有机联系被割断,社会完全按照物的关系和物的原则结合起来,人的关系就被物的关系吞没了。“一方面,他们的劳动力对象化为某种跟他总的人格相反的东西,随着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而已完成的过程,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永恒不变的现实。当工人自己的存在被归为一个孤立的部分并堕入了异化的系统中时,在这里人格只能袖手旁观。另一方面,生产过程被机械地分解为它的组成部分,也破坏了在生产还是‘有机’的整体时个人和社会之间的紧密联系。在这一方面,机械化也把他们分裂成孤立的、抽象的原子,他们的工作不再把他们直接地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由于禁锢他们机械抽象规律的作用,在日益扩大的范围内,他们成了中介。”[24]上述物化现象的普遍化,影响着无产阶级的命运以及整个社会的命运,进而,非人性的、标准化的分工使得各行业、各部门酷似一部大型运转的机器,使人在枯燥无味、千篇一律的工作中变成了毫无主动精神的客体。
德波所说的景观社会可以看成商品拜物教或物化意识的又一表现形式,但解读的环境和方式有很多差别。他认为,现代社会中所存在的一切都转化为一个表象,生活本身就是景观的堆积。商品被景观代替,成为占据统治地位的表象性存在,并构成了日常生活的全部,被商品物化的社会关系再次被颠倒为视觉内容。这样看来,从马克思所说的商品拜物教,到卢卡奇的物化意识,再到景观影像,是一个新的理论批判视角。二战后资本主义社会的迅速复苏和繁荣,使之进入丰裕的消费社会,在大众传媒的推动下,各类商业影像大量繁殖,成为物质生产不可缺少的背景,从社会的各方面分离出来的影像构成了多彩的景观社会。“它是如此壮观,以至于不再是现实社会的无关紧要的装饰或补充,而是现实社会的‘非现实’的核心,成为生活的主导模式,其自身作为商品经济派生的影像产物将自己展现为社会现实,而真实的社会情状则被这些‘副本’、‘表象’层面的景观深深埋藏起来了。”[25]虚幻的景观虽然源于现实的分离,却为景观的持续存在奠定了基础,它在现实社会的影响力正是在现实的分离中产生的。因此,尽管景观伪造了或颠倒了现实,却是有现实影响的力量。“在真实的世界变成纯粹影像之时,纯粹影像就变成真实的存在。”[26]景观与现实缠绕在一起,以至于人们不再区分何者是景观何者是现实,它构造了物化的世界观,那些炫目的广告、那些明亮的玻璃橱窗,那些影星、明星代言的时装和化妆品,体现了自我实现与构筑理想生活的愿望。景观甚至已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竞选活动中的景象,现代战争的画面,体育竞技中的场面,日常的行为举止,都通过媒体转化为景观图片,一方面它是社会的经济结构扭曲了的记录和展示,另一方面它是社会生活的真实互动造成的结果和影响。在德波看来,景观是一种神圣的力量和非强制性的隐性霸权,景观的主要社会功能在于,它控制着现代经济命脉,以景观自身为原料的景观生产,成功地维系和强化了自身存在和社会的无机运动,在国家经济往来中,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和抵抗的永久存在的“鸦片战争”。而在观众方面,他们依旧不断地以自己的欲望为基础打造成新的景观社会,经常心满意足地沉浸在伪需求的他性满足中。当资本化为偶像时,景观就是资本,真相不过是虚假的瞬间。景观的更深层异化在于它使隐性强制达到了意识形态的顶点,在德波看来,每一个社会在不同的阶段都有各自的意识形态表达,它不是纯粹的虚构,却包含着对现实的扭曲并对现实产生着实际扭曲的影响,在景观社会里,伪意识及其对现代社会的扭曲被强化,因为景观在更大层面上物化了意识形态,甚至形成了景观霸权。景观的出现,使意识形态有了新的依托形式,充分暴露和证实了意识形态对真实生活的否定和奴役,景观继承了欺骗的权力并以诱人的方式进行欺骗,被炫目的景观所迷惑的观众,只认识那个虚构商品景象和政治术语的演说者。“景观通过碾碎被世界的在场和不在场所困扰的自我,抹煞了自我和世界的界限;通过抑制由表象组织所坚持的,在谎言的真实出场笼罩之下的所有直接的经验事实,抹煞了真与假的界限。”[27]人们在失去了真假、善恶、你我等基本参照系之后,处在日常生活异化之中的个体,求助于魔术般的景观才能获得自己需要的满足感,自身的异化就包含在其中。景观文化能激发消费者的狂热**,为生存而需要的消费让位于景观式的消费,它不是肯定人类的荣耀,而是商品的**,它不因某个商品的“阵亡”而表现出悲伤,它总是在宗教般的狂热中前行。
菲尔·科恩分析了亚文化的影响,认为亚文化的潜在功能是神秘地或意识形态地解释父辈文化中固有的不能被实质性解决的矛盾,亚文化将工人阶级文化中正在消失的元素与其他阶级成分的元素结合起来了。朋克文化的出现,标志着亚文化历史的断裂,暗示着某种新的分析方式的出现。在他们看来,亚文化群体往往不是以激进的方式直接对抗,而是以时装、休闲、舞蹈、语言为载体,通过风格化的、符号性的方式进行隐性的反抗。“风格”是亚文化的一个重要表征,它不是以什么方式着装、说话、演唱这么简单,而是权力关系、社会矛盾聚集之点,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意识形态维度产生的最表层的符号与最深层的意义间的关联。它通过有意识的生活反叛表达对社会的不满,它通过有意识地偏离主流意识形态来展示和传达关于性别、种族、阶级的生存体验,确立身份认同,增强群体的凝聚力。亚文化群体还通过自己的实践,表达异化感和破碎的自我意识,揭露谎言疏离和对抗,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化空间和表达场所。一些仪式性、象征性的抵抗,虽然主要停留在符号层面,无法直接解决实际的社会问题,却对主流文化构成有力冲击。而当主流意识形态采用多种方式对其进行收编时,它必然要承认亚文化的力量这一客观事实。因此,亚文化的风格具有明显的干扰规范化进程的意图,这种风格对统一的团结的文化原则是极大的冒犯,它敢于亵渎“圣物”,打破神话共识,起着拆解中心、支离原形、破碎意识的作用。
符号消费和景观社会是相互联系的,随着商品的堆积和多样化,消费社会的特征方式变化,商品不再承载使用价值,而是交换价值和符号价值的体现,人们更多地注重商品形象所带来的情感体验和文化联想,消费性质日益和人的本性、文化和社会建构产生密切的关系。鲍德里亚认为,当代生活就是一个符号化过程,物品的消费过程就是符号的创生过程,只有符号化的产品才能为消费品。在鲍德里亚看来,商品的使用价值遵循实际演算逻辑,商品的交换价值遵循等同性逻辑,商品的象征交换遵循模糊性逻辑,商品的符号价值遵循差异性逻辑,通过这些逻辑转换,生活中物的关系就被扩展到人际关系。消费的意义不在于衣食起居,而在于将所有元素表达为一个有意义的东西。“要成为消费的对象,物品必须成为符号,也就是外在于一个它只作意义指涉的关系——因此它和这个具体关系之间,存有的是一种任意偶然的和不一致的关系,而它的合理一致性,也就是它的意义,来自它和其他的符号——物之间,抽象而系统的关系。”[28]在符号消费的世界里,消费的前提是物成为符号,因此符号体现了消费关系中的人际关系及其差异性,这种消费关系只能通过符号象征做出解释。在景观社会中,符号消费被转化为更抽象的形式,形成一种暧昧的景观,这在网络空间里表现及其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