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异化概念奠定了马克思理论研究的正确方向,对他共产主义观点的形成起过积极的推动作用。异化概念在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那里尽管都有各自的局限性,但是,这个概念本身也包含有积极作用的一面。异化是主体产生的客体又反作用主体,成为与主体相对立的异己力量。这个含义一应用到社会历史问题上就显示出它的批判作用。黑格尔只是由于他的温和的保守的政治观点才硬说,只有借助普鲁士国家才能克服异化,只有借助他的哲学才能最终地扬弃异化。费尔巴哈也只是由于他的人本主义的局限性才对现实的异化漠不关心,而只在宗教异化中转来转去。但是,即使如此,他们通过异化概念来说明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社会关系,揭示宗教的实质和秘密还是有积极意义的。异化概念只有在马克思手里才越来越显示出尖锐的批判性和革命性来。对人民痛苦的深切同情,对社会矛盾的深刻洞见,使他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那里借用了异化概念。而异化概念的实际运用,又导致他对对抗的社会关系的理解,促使他进一步去研究社会上的剥削压迫、贫富对立和阶级斗争等具体问题。正是在这种研究中,马克思提出异化劳动概念,揭示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归根到底是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饱受苦难的根源;指出无产阶级只有通过实际的革命斗争,铲除私有制,实现共产主义,才能最终地摆脱异化,实现人的本质的回归。这样,马克思就通过对异化概念的研究,坚持了共产主义的根本方向,坚持了理论为无产阶级服务的正确方针,从而积极地推动了马克思哲学的最后形成。
三、异化概念的历史命运
异化概念对马克思来说是个历史的概念。它的内容不断发展变化,马克思对待它的态度也随着自己世界观的转变和理论研究的深入而不断改变。1844年4~5月写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使用异化概念的高峰。但是以后不久,马克思就逐渐明显地改变了态度,转而对异化概念进行批判。与此相适应,马克思对异化概念的使用越来越少了。
请看事实: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写完后不到半年,马克思、恩格斯合写了《神圣家族》。在这本书中,马克思虽然仍受费尔巴哈的影响,强调人及其本性,继续使用异化概念,但是,这时他对异化概念理解的重心由人和自己的关系转到人和他人的关系。就是说,《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列举的异化劳动的第四个方面表现——人和人的异化被提到了主要地位。这一思想在这本书中虽已提出,但远不如《神圣家族》中表述的那样清晰明白。《神圣家族》中所说的“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是人的自我异化”一段话清楚地表明,这时在马克思心目中的人已不是费尔巴哈的一般人,人被分裂了,成为“统一整体中”的“两个对立面”[57],而这两个对立面恰恰就是现代社会中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由此可见,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虽然还使用异化概念,但是,异化概念中人的本质的地位已经下降,而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在马克思心目中的地位则越来越突出了。
《神圣家族》写完后不到半年,马克思写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在这个“包含着新世界观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中,马克思彻底摆脱了费尔巴哈的影响,尖锐地批判了他的人本主义异化观。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的异化观是从宗教上的自我异化出发的,虽然他致力于把宗教世界归结于其世俗基础,但“他没有注意到,在做完这一工作之后,主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哪。因为,世俗的基础使自己和自己本身分离,并使自己转入云霄,成为一个独立王国,这一事实,只能用这个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来说明。”[58]这里,马克思在描述费尔巴哈的观点时,用了费尔巴哈的“自我异化”一词;但当他表述自己的思想时,有意识地回避了“自我异化”。因为,无论是“世俗基础使自己和自己本身分离”或者是“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在这里都可以简化为“世俗基础的自我异化”,马克思偏不这样说。可见,从此开始,马克思便与异化概念保持一定的距离了。
正因为这样,马克思在1846年1~5月和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异化概念毫不客气,甚至采取了某种批判和否定的态度。这方面的材料在这本书中起码可以找到三例:
其一,当马克思谈到分工会使人们把他们的共同活动所产生的社会力量看成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权力后,紧接着说:“这种‘异化’(用哲学家易懂的话来说)当然只有在具备了两个实际前提之后才会消灭。”[60]这里,马克思对异化概念已经附有完全确定的保留条件,并把异化加以引导。看来,在马克思的心目中,除非特殊情况,比如这里是沿用过去哲学家的习惯用语,以便使人们容易懂得,否则,一般可以不必使用异化概念。
其二,马克思在批判施蒂纳对费尔巴哈的攻击时,曾回忆了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产生过程。他说:“这种世界观没有前提是绝对不行的,它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提,因而最先是真正批判的世界观。这一道路已在‘德法年鉴’中,即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这两篇文章中指出了。但当时由于这一切还是用哲学词句来表达的,所以那里所见到的一些习惯用的哲学术语,如‘人的本质’、‘类’等等,给了德国理论家们以可乘之机去不正确地理解真实的思想过程并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翻新。”[61]这里清楚地表明,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类”,当然也包括“异化”等概念原是不太确切的哲学的习惯用语,它们来自黑格尔和费尔巴哈,表明了黑格尔哲学,特别是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异化观的影响和遗迹。所以,它很容易使人误解,更容易遭到敌人的歪曲和利用,所以,最好还是不使用这个概念为妙。
其三,马克思在批判施蒂纳的唯心主义异化观点时曾说:“我们暂且不谈桑乔如何随意地把任何一个关系说成或不说成异化的关系,我们在这里已经看出,桑乔只是把一切现实的关系和现实的个人都预先宣布为异化的(如果暂时还用一下这个哲学术语),把这些关系和个人都变成关于异化的完全抽象的词句……用关于异化、异物、圣物的空洞思想来代替一切纯经验关系的发展……”[62]这就是说,马克思认为,异化概念在青年黑格尔派手里已经毫无任何实在内容,变成了“空洞的思想”和“完全抽象的词句”。为了和他们划清界限,最好不使用这个概念,即使偶然使用,也是为了描述某种特定的看法而“暂时用一下”。
以后的实践证实,马克思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都坚持这种态度。他在1847年1月开始写的《哲学的贫困》中未谈异化问题,而在同年12月写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一文中,有许多地方牵涉异化内容,但都未冠以异化概念。例如,马克思在一处写道:“资本和雇佣劳动是同一种关系的两个方面罢了。”[64]这个思想在《神圣家族》中则表现为:“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是人的自我异化。”现在则用“同一关系的两个方面”代替了“同是人的自我异化”。在这篇文章中,马克思还描述了劳动作为商品的出卖问题,他说:“劳动是工人本身的生命活动,是工人本身的生命的表现。工人正是把这种生命活动出卖给别人,以获得自己所必需的生活资料。可见,工人的生命活动对于他不过是使他能以生存的一种手段而已。他是为生活而工作的。他甚至不认为劳动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相反地,对于他来说,劳动就是牺牲自己的生活。”[65]这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体现的一幅典型的异化劳动的图景,是对异化劳动的第三方面,即劳动者与他的族类存在异化的生动写照。可是,这时马克思已经不把它称为异化劳动,而是简单地统称为雇佣劳动。由此可见,此时马克思已经对异化概念有所戒备了。
此后一直到1857年写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即《资本论》手稿,马克思一直没有再使用异化概念。
怎么看待这个事实呢?是马克思彻底抛弃异化概念了吗?
从现象上看,不能否认,马克思在十多年的时间里确实不用或者很少使用异化概念。但是,马克思在自己的著作中却完全保存和发展了与这个概念相联系的全部内容。人与阶级,异化劳动和雇佣劳动,虽然有所不同,然而这种不同对马克思来说并非绝对的对立,而是反映了他研究重心的转移,是他研究成果的深入和发展。事实上,马克思在任何时候都关心人的命运,希望人能够在符合自己本质的条件下生活。但是,他观察人的角度有所改变,他逐渐地认识到,人不仅有社会性,而且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中,都有自己的阶级性。只有从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中才能把握人的实质,只有通过阶级斗争,推翻造成人异化的社会条件,才能彻底消灭异化。在这个意义上,成熟的马克思主义与异化概念并非是什么冰炭不能同炉,也可以说,马克思并没有抛弃异化概念。正因为这样,异化概念似乎神奇地,但又不容置疑地出现在马克思的成熟时期的著作《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
一些人见此情景就大加发挥,说什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又重新回到了思辨的异化理论,并断言,异化是《资本论》中研究资本主义社会解剖学的出发点。这种看法显然也是错误的。谁都知道,《资本论》的出发点根本不是什么抽象多义的异化,而是一个完全确定的经济范畴——商品。的确,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谈到了异化,指出了资本从劳动异化,而又支配劳动,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以及资本、利息、地租等劳动异化的不同形态掩盖了资本主义剥削的实质;论述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生产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生产关系的这种物化必然产生商品拜物教,等等。但是,所有这一切,马克思都完全不是从异化概念出发说明的。单纯的异化概念是贫乏的,它根本不可能说明如此丰富的内容。为了说明这些内容,马克思使用了商品、货币、资本、价值、剩余价值和商品拜物教等概念。只有这些概念及其所构成的体系,才能对异化概念的内容作出科学的说明。所以,异化概念在这里根本没有被当作出发点。马克思是在这种比较狭窄的意义上,即在需要强调某种社会过程的实质与它的表现形式之间具有特殊的对抗性的矛盾时,才使用异化概念的。在许多情况下,异化只意味着对立化,向对立面转化,此外没有更深的含义。值得注意的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马克思只是在商品、货币、资本、价值等与劳动密切相关的范围内使用异化概念,而不是在从前那种关于人及其本质的意义上使用异化概念。这对一个过去经常使用异化概念的人来说,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或许马克思认为,在事隔十多年以后,当黑格尔的思辨异化观和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异化观的影响已经消失的时候,用异化概念来简练地表述自己的思想不会引起人们的误会,所以异化概念就在与从前迥然不同的一般意义上,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出现了。
首先,用异化概念来解释一切,有思辨地构造世界的危险。列宁说:“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就是辩证唯物主义。”[68]承认客观世界的存在,从客观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基础和灵魂。人类社会的历史首先是经济的历史,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矛盾运动的历史。因此,在社会历史领域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根本区别就表现在能否对社会历史现象进行经济的历史的分析,能否做到一切从经验和事实出发,而不去对客观世界进行构造和幻想。异化概念恰恰在这一根本点上有导向历史唯心主义的可能。马克思在《德法年鉴》时期所使用的异化概念在很大程度上还受黑格尔特别是费尔巴哈的影响,这主要是表现在他当时观察社会现象还是从人及其本质出发,缺乏对人的经济和历史的分析,因而带有很大的抽象性。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开始,马克思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这时,他已经意识到异化首先是个经济现象,并从对资本主义异化劳动的具体分析出发,提出了无产阶级消灭私有制、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历史使命。这一切都是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巨大飞跃。但是,马克思这些正确或接近正确的思想和结论仍然不完全是从对资本主义矛盾的深刻经济分析作出的。马克思当时已经越来越认识到经济分析的重要性,但从现实来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对经济学进行深刻的研究,因而也就难以从经济学角度,运用经济学的具体范畴来对异化劳动问题作出深刻的揭示。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的概念不能不更多地从逻辑推理入手,带有一定的思辨性。这就造成了他当时异化理论经济学味少,而哲学味浓,似乎有从哲学角度思辨地构造世界之嫌。比如,为什么要进行共产主义革命呢?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告诉人们,主要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造成了人的全面异化,为了消除异化,实现人的本质,无产阶级必须为消灭私有制而斗争。十分明显,这种回答方式难免使人产生一种模糊印象,似乎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学说不是出自对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经济分析,不是对社会发展规律的正确认识,而是异化理论的逻辑演绎。
马克思的这段话容许人们这样猜想:既然钻研他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见解的对立就是对他们从前哲学信仰的清算,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现在的哲学见解不仅是从德国哲学见解即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中产生出来的,而且和他们尖锐对立,是扬弃他们的哲学思想的结果。异化概念是黑格尔哲学和费尔巴哈哲学体系的支柱,曾对马克思早期的哲学思想产生很大影响。因此,清算他们的影响也就包括清算自己先前被当作出发点的异化概念。正因为这样,所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的态度有所改变,不承认这个概念属于他的哲学体系的范畴。这大概就是这场清算的一个后果。上述这些考虑可能是马克思后来不用或少用异化概念的主要原因。
其次,在异化概念和与它相联系的某些内容中,有些表达方式不够恰当,有些提法也不够准确,比如:
(1)资本主义剥削的实质是资本家无偿占有工人的剩余劳动,这里涉及的乃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对抗关系。马克思写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时候,由于还没有提出劳动二重性和价值理论,因此我们不能要求马克思站在剩余价值学说的高度来阐发异化理论。但是,这里有一个基本界限要特别注意澄清,这就是,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时候应该着眼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从这里求得对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理解。但是,异化概念却不是从人们的相互关系,首先是从生产关系中引申出资本主义的矛盾,而是力求从个别工人对自己劳动的关系中,从他和自己的冲突中来分析社会矛盾。虽然马克思当时曾指出,人和他自己的关系体现在他和别人的关系中,工人对自己劳动的关系导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阶级对立关系,但是这种正确的看法并不是当作出发点,而是从工人对自己劳动的关系中引申出来的结果。这就容易造成一种误解,好像资本家和工人的对立不是产生于资本家利用生产资料私有制对工人进行剥削,而是产生于工人同自己劳动的关系,工人劳动越多,失去的就越多,因而也就越贫困。有些资产阶级哲学家正是利用这点来为资本主义剥削制度辩解。他们说,资本主义社会灾难不是来源于资产阶级的剥削压迫,而是来源于工人的劳动本身,来源于科学和技术的应用,因而他们把异化看成天经地义的永恒现象。马克思在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时就深化和改造了异化概念中的模糊不清的内容。他把问题的重心从工人同自己劳动的关系转移到分工上。既然私有制是异化劳动的产物,那么,异化劳动的根源何在呢?马克思指出,只要分工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发的、强制的,那么人的劳动活动总不免要造成异化。这样,分工和私有制被提出来了,成为异化劳动的基础和根源。很明显,这样表述异化概念比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表述要圆满得多。
比如,马克思在论述劳动的意义时,为了强调人对自然的实践和改造,曾提到自然“人类化了”,认为:“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说来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对他说来也就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成为他的对象。”[70]显然,这些思想是很深刻的。但是,表述得模糊、不确切,资产阶级哲学家抓住了这点,宣布马克思是个唯心主义者,硬说马克思把自然界看成是“人类本质力量的异化”是“人的无机的身体”等。
又比如,《〈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说“批判的武器虽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那句名言的末尾说:“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71]这里,抛弃了人的社会关系、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把人的根本看成人本身,这种提法不仅模糊不清,而且明显地反映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遗迹。
再比如,关于“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质”,“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等说法,也不是很确切的。
正因为这样,当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到成熟时期以后,他对自己从前的某些不确切的术语和表述方式就不能感到满意了。为了不给人以“可乘之机”,他不能不对自己“用哲学词句表达的”一些不太确切的习惯用语,如“异化”、“人的本质”、“类”等概念加以节制或改造。
最后,受恩格斯的影响。历史事实表明,恩格斯在他的理论活动中,很少使用异化概念去思辨地解释社会现象。在我国翻译过来的恩格斯的文献中,除了在1844年2月写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这篇短文中有几处使用异化概念外,其他著作中很少或没有提到过异化一词。与此同时,我们发现,恩格斯特别注重经济分析,注意材料,注意调查研究。这是恩格斯理论研究的一个特点和长处。
1843年底,当恩格斯还处在转变过程中的时候,他写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这本书对马克思研究经济问题的影响很大,马克思称之为“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1844年9月,恩格斯开始写作《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在这本书中,只字未提异化概念。同一时期,恩格斯用很短的时间完成了《神圣家族》中他所负担的开头的一部分,在这里,恩格斯仍未讲异化。但是,马克思的接续部分一上来就讲异化问题。虽然没有任何直接材料,但从这些事实中,人们可以设想或假说,由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历和所受教育之不同,青年时代的马克思对哲学的兴趣要比恩格斯多些和深些,与此相关,他在异化问题上所受到的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影响也自觉不自觉地要比恩格斯大些。反之,青年恩格斯在哲学方面的理论准备虽然可能不像马克思那样从容充裕,其中包括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异化理论对他的影响要少些,但是,他在经济学方面却有很深的造诣。特别是从1842年起,他到英国经商以后,从实践中加深了对经济关系决定作用的认识和理解。他在1844年写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文中就已经认识到:“英国工业的这一番革命化是现代英国各种关系的基础,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动力。”[72]这个思想达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存在这种差别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它正是这两位天才的导师在他们成长的青年时代就得以取长补短、互相学习、共同前进的条件。
马克思最初使用异化概念而后来不用或少用异化概念,这个事实说明异化概念对马克思来说是个历史的概念。它在马克思主义形成的不同时期起着不同的作用,占有不同的地位。
在马克思早期的不成熟的著作中,异化概念是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出发点,这个概念不是从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经济的历史的分析中得出来的,相反,它是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分析的基础,它不是被经济和历史事实说明的,而是用来说明经济和历史的。因此,这时的异化概念是主动的,在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中起主导和奠基的作用。
异化概念特别是异化劳动概念的提出,对于马克思哲学的产生具有积极意义。它为马克思的理论研究树立了正确方向,奠定了马克思哲学产生的理论基础。
但是,历史事实表明,在马克思还没有可能对社会的经济和历史的事实进行直接的理论分析和概括的时候,当他还没有形成经济学和历史唯物主义一系列崭新的概念的时候,他不免要倚重异化概念,因而,这时的异化概念不能不带有它脱胎的黑格尔思辨哲学和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痕迹,就是说,或多或少地带有从哲学出发,逻辑地演绎经济和历史的思辨性质。这正是马克思后来不用或少用异化概念的根本原因。
但是,当马克思从哲学转向经济学,直接从事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和历史分析的时候,异化概念就失去了先前出发点的意义。这时,异化概念不是用来说明经济和历史,相反,它需要用经济和历史来加以说明。因此,对成熟的马克思著作来说,异化概念已不复起主导和奠基的作用,它只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经济学中的一个具体的内容。而当马克思在经济学上创立了剩余价值学说,在哲学上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以后,一条新的道路开辟出来了。这时,剩余价值、商品拜物教、生产力、生产关系、阶级斗争、社会革命等一系列崭新的科学概念担负起异化概念的职能,对异化概念的内容作了最深刻的揭示。哲学的历史也像人类的历史一样,总是不断地新陈代谢的。现在,异化概念在马克思主义形成过程中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于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说,它就像哲学史上的实体、反思、自我意识等概念一样,只能作为历史保存于人们的记忆中。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21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同上书,103页。
[4]同上书,103页。
[5]同上书,10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