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急着骂人,只是审视着那盏提灯里的光芒。星仪含笑道:“我却是期待已久,两位携手前来,令这一次的会面分外精彩。”
“精彩在哪?”长明随口道。
“在这里……残缺之物齐聚一堂。”星仪手上仍然托着提灯的长柄,“未成形的天魔,不完整的凤凰,死而复生的蝉花,如何不叫人感叹这番奇迹。”
长明道:“你当你自己是缺斤少两,不必跟我们相提并论。再说你最缺的难道不是良心吗?”
星仪也不恼怒,悠然道:“我自然觉得残缺的东西也有其意义,或许它们也只是拼出一件完美之作的碎片而已。但是,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们的缺损不止在形,也在心中。”
他放下灯柄,伸手碰触提灯里的光亮:“我灵台有瑕,你也谈不上心境圆满。你只是学着去修行,却除不去那许多私心杂念。”
长明回他一声冷笑。星仪摇了摇头:“私欲没什么不好,有私欲才像是实在地活着。像是你的剑修,心坚如冰,如何能在看清他之前不被他刺伤呢?有时候,连我也觉得可怕,或许正因如此,他与天魔的适性远超我的意料。”
“你就像是那胡说一通,察言观色又乱下结论,把本不相干的缘由非要说成是因果的算命骗子。”长明不客气地说。
星仪笑道:“既然你提到算命——这世上大多的预言确乎都不可信,但预兆也是一种感应。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长明道:“知道什么?”
“你父亲的梦兆。”星仪道,“他梦到你如同火焰不灭,往后这景象在他反复的咀嚼中,变成了另一种嫉妒的火焰将他烧尽,他对你的恐惧与恨意,皆是开端于此。”
“他从没和人说起过那所谓梦兆的具体情形,你就随便编吧。”长明漠然道。
星仪轻叹道:“无所谓你是否相信,但在那个时刻,他的确触动了真灵的映照,即使那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短暂的,谒见神迹的机会,对他来说,这又能说得上公平吗?你认为你如今的一切都是勤勉修行得来,但你的确从一开始就天赋异禀。”
长明无所谓地说:“那我可真厉害。”
饶是星仪也被他这一句说得沉默了片刻。长明好笑道:“我生来就是凤凰,那又怎样?天赋我有,修行我也用心了,运气更是挺不错。这里头哪一点惹到您啦?”
星仪看着他,宽容地笑了笑:“红尘之中,束缚重重,对那凡夫俗子而言,处处都是边界,谈及本心是种奢望,妥协也只不过是生存之道。而你有随心所欲的力量,却将自己置于桎梏之中,即使我不提起,你总也有看清自己的时候。”
长明嘲道:“你又懂了。”
“为何不懂?”星仪将手从提灯上收回,“镇魔之后,你没有想将那沉默不语的仙门抹平的恨意吗?三部各自为政,罔顾王庭的尊严时,你没有让他们为这冒犯而付出代价的愤怒吗?你的剑修……一次又一次离开你,连生死也不放在心上时,难道你没有想把他永远留下的执着?”
灯座中的光亮仍然稳定,并没有要黯淡下去的迹象,令它显得尤为虚幻。星仪道:“你不愿承认自身的欲求,以至于在那世俗纲常中画地为牢。纵使你时时掩饰,你的本心却不会消散,你以为你可以永远在他面前隐瞒自己?”
栖梧台中的黑暗终于显现出其寂静,在这一道灯光和一束火焰照亮之外的地方,似乎已经别无他物。长明望着手中的火光,又将视线投向对面的星仪,露出笑容,其中不乏讥讽的成分,但也有一些真情实意。
“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在你所认为的道途上一去不回,并且绝不后悔的吗?”
他打量着那个幻影,“恕我直言,虽然你生来是人,却比妖族更像是野兽。”
星仪的神色丝毫未变,长明又道:“当然了,未开灵智的野兽遵循本能,这也是天性使然,不该拿你和它们相提并论。你自诩智慧卓绝,却用这智慧来装点你那不顾一切的本能,你以为你对永恒的迷恋就很高明吗?”
星仪收起了笑容,答道:“在探寻永恒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真正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