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蓝色襁褓的鸦鸦从他怀里砰然坠地后,终究又短暂地落回了他的怀抱。
自那次痛彻心扉的别离之后,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了。
虽只片刻而已,却也足够让赫连彻做上几晚的好梦。
唯有在梦中,赫连彻才可以放任自己不去恨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念他。
清醒过来后,赫连彻又抑制不住地想:若这人肯回来,他定要抱着他登顶仰山,再亲手将他抛下悬崖。
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抱他,还是想杀他了。
一切鲜明的爱恨,在乐无涯的死讯自上京传来后,彻底归零。
而今,确信乐无涯死而复生,赫连彻反躬自省,才肯承认,当年随着鸦鸦死去的,只有恨而已。
他可以容忍他四海为家,天南海北地乱飞。
唯有上京,他不准他去。
这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怎么允许他再踏上同一条道路?
……
乐无涯背脊一寒,察觉到情势不妙。
……赫连彻此行,好像是要动真格了?
这里虽是官道,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又没有旁人路过,只有一个被放倒的元子晋,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茶棚竹帘被春风掀起,簌簌作响。
而见乐无涯眼睫闪动,赫连彻目色愈沉。
他多年驰骋沙场,杀性奇重,尤其是神情冷淡下来时,神情便愈发像是隐匿于草丛间、蓄势欲发的孤狼。
“你今日没带弓箭。”他垂下眼睛,“只有一把匕首。你要拿它刺我吗?”
乐无涯嬉皮笑脸地解下匕首,掷在茶桌上:“不敢,大哥如此英武,我与你近身相战,岂不是自不量力么?”
赫连彻何等敏锐。
乐无涯并未直接回应他,分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是说不恨我吗?”他声音愈冷,周身煞气愈重,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为何不肯跟我走?”
“还是说,你又在骗我?”
乐无涯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哥哥。”
这两个字像道咒语,赫连彻满腔沸腾的恨意突然凝固。
他别过脸去,不肯理他。
乐无涯双手攀上他的袖子,小心地扯了扯:“大哥,我给你看样东西。”
赫连彻绿眸一转,冷冰冰地用眼角余光觑着他,一副“我倒要看你如何狡辩”的模样。
“景族素来重诺。若与人相约,必得一世不负,是不是?”
说着,乐无涯从颈间拉出那枚小棋子,展示给赫连彻看:“我与一人有约。我得先赴他的约才是。”
赫连彻:“这是什么?”
乐无涯笑道:“我答应一个人,要做他的棋子的!”
赫连彻耳朵里嗡的响了一声。
“我让你回家,你不肯……”他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你去做旁人的棋子?!”
“是啊。”乐无涯点头,并眼疾手快地把棋子塞回了怀中,生怕赫连彻一时气恼,把东西没收了。
他语气一转:“况且,景族人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我有大仇未报,心愿未了,就算回了家去,也要一世不甘的。”
“有什么仇,我帮你报。”
“那可要赔上整个景族。”乐无涯摇头,“我自己的债,自己讨最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