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歧自然也发现了,他轻轻扫了那两道身影一眼,是江州牧,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官,两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黎安在没有理会那两道目光,望着沅水涛涛,对燕歧道:“等堰口竣工,我和鉴心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涧下坊起一座渡口,方便坊中百姓卖鱼到荆州扬州。”
一个渡口对江州来说无举轻重,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对于大运河来说更加不重要,但是对涧下坊的百姓来说,却能够改变他们的一生。
“这样一来,涧下坊的百姓也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黎安在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燕歧正在专注地看他,那目光像是看见了一个新奇、漂亮的东西,值得紧紧攥在手里。
那目光其实很熟悉,第一次见燕歧,他就是这样立在冷清的静室内,居高临下地看他的。
只是现在黎安在才隐隐约约明白那眼神的含义。
这让黎安在有点难过,不过对他来说,漂亮的美人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燕歧:“我这样做不对吗?”
燕歧静静看着他,温凉平静的声音中带着鼓励的意味,“你做得很对。”
南朝名士追求的赤子之心,出现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刺客身上。
赤忱,刺客。
多么古怪。
现在,这个古怪的少年主动落在了他手里。
刺客的直觉向来敏锐,他从这句话中隐约嗅到了风雨的气息,但他当时还不能解其意,只当是自己多想了,随后继续朝外走去。
黎安在全然不知门客在想什么,少年刺客正托着腮苦思冥想,目光望着来来去去抬着枋木的白丁。
这其中有许多是涧下坊的庶民,自从鉴心让大户上调俸禄后,在沅水堰口修运河这件苦差事便成了香饽饽,许多人争着拿银子去府衙应征,涧下坊的庶民本是没有机会的,是队官看在黎安在的份上收了他们。
就连修运河这种苦差,只要有了一点点好处,都不再属于白丁庶民,更何况是一个便于货殖的渡口?
想要在涧下坊添一个小小的渡口,以供下游的百姓向来往的贸船卖鱼,并没有黎安在想的那么容易。
少年刺客擅长除暴,却不擅长安良。
黎安在苦恼了半天,忍不住和燕歧说了,燕歧听完他的烦恼,平静道:“你可以借势。”
“不行呀,”黎安在下意识道:“鉴心太忙了,而且我只是一介儒生,其实和他不熟,勉强能和他谈几句罢了。”
他不是不清楚琅琊王氏中一直有僮客家臣看他不顺眼,觉得他不是一个好僮客,不忠于主上。
那些人的想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似乎王氏主公王道傀也是这么看待他的,在他们眼里,一个刺客,与一柄刀,一个器皿并无二异,没有资格和主上称朋道友。
王道傀是鉴心的父亲,他不想让鉴心在他和父亲之间两难,在涧下坊修渡口这件事,他要自己来做。
燕歧沉默片刻,“你可以借我的。”
黎安在骤然抬眸看他,郑重地摇了摇头。
燕歧只是建章燕氏一个门客而已,还是国相的门客,现在被派到江州放鹿,要是不小心触怒了国相,岂不是连放鹿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行,你做这事太危险了。”黎安在摇头摇得很坚决,大有绝不答应的意味。
江州风雨欲来。
还不等江州别驾王誉奉朝廷诏令,在江州开始改弦更张的第一步编户齐名,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沅水堰口出事了。
一处名为宝瓶口的堰口溃坝,短短半个时辰,沅水一泻十里。
黎安在记得,前几天薛镐还叩响他的房门,问他要不要乘歧去宝瓶口清谈,说是有豪绅宴请,他腾不出空便拒绝了。
算算时间,今夜恰好是薛镐他们出去泛歧清谈的日子。
宝瓶口是涧下坊庶民修葺的堰口,由江州别驾王誉亲自督工,如今不是汛期,却莫名其妙地溃坝,倘若找不出缘由,修堰的庶民会死,王誉也要问罪。
连带着举荐庶民的黎安在,以及王誉背后的琅琊王氏长公子也会受到牵连。
怠慢河坊,修筑不坚的罪名,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在此之前,他得去找人,去把十五个好友找回来。
若不是他向儒生们探查豪绅的秘辛,只怕今夜也不会发生这件事,他们也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