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歧派他们来宝瓶口附近买东西,船上有堪师觉得水线不对劲,驱散了渡口的人,顺带拦下了要泛歧清谈的儒生,将他们请上了属于燕氏的大舶。
僮客还说,之所以请他们上船,是因为他们是黎安在的朋友,而黎安在,是燕歧的好友。
燕氏僮客,亦或者称他们为五校尉之一的长水,奉昭肃帝之命盯着江州豪族,稍有异动,便事无巨细地汇报。
皇帝素来不插手士族之间的党争,甚至有意推动,但前几日皇帝颁了口谕,要保黎安在的好友。
有皇帝这句话,任他堤坝决堤,洪水滔天,也动不了那十五个儒生。
燕歧的人救了他的好友。
黎安在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有些疲惫,茫然地问了一遍:“……燕歧在哪?”
事关昭肃帝的下落,校尉本不应该向外人透漏,但是这是问这话的是黎安在,昭肃帝的新宠,他犹豫了一会儿,答道:“麓山客舍。”
换言之,燕歧今夜没有外出,依旧待在客舍中。
黎安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燕歧。
在此之前,还得确认薛镐他们的安危。
十五个儒生一个不少,都好好地站在堤坝上,薛镐甚至还有心和黎安在开玩笑:“你脸上怎么了?涂了粉?还是被人打了?。
王守真那一巴掌打得黎安在脸颊发烫,痛意还残存在脸上,一阵一阵的。
他摸了摸那道肿胀的痕迹,语气轻松:“没事,来的时候傅了点粉。”
薛镐疑心未消,借着江上月光盯着黎安在,不是,这怎么看都像巴掌印。
再看黎安在身后,那个面色不善,明显就是士族公子的青年,薛镐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誉深呼了一口气,早就想好了对策。
不就是找替罪羊吗,眼下长公子被困在私邸,外面跪着的白丁又是那人举荐的,再也没有比那人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等到王誉说完,都尉眯起眼,漫不经心道:“你是说,那个叫做黎安在的儒生,才是宝瓶口溃堤的罪魁祸首?”
坐在他身旁的郡丞随口问了一句:“这个黎安在多少岁来着?”
都尉和郡丞都出自江州吴姓,显然不接受用一个没名没姓,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黎安在当替罪羊这个结果。
此番大动干戈,怎么也得让侨姓王氏割一块肉。
王誉向来看不惯黎安在,自然也不知道他多少岁,倒是两侧屏风外的耳房传来一道声音:“十七岁。”
耳房里站着的是这次溃坝的受害人,那十五个儒生,再加上几个出海捕鱼的钓叟。
说话的是一个年迈的儒生。
堂上无人接话。
“安静!”胥吏敲了敲耳房的窗棂,低声提醒:“堂上大人们问你们话,你们再说话。”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儒生,区区白身,”都尉慢悠悠道,“怎么可能是此次溃堤的祸首?”
王誉早已做好了准备,一壁命臣僚将案牍呈上去,一壁道:“大人您是不知,这黎安在与队官交好,让队官选了他举荐的白丁修葺宝瓶口。我昨夜已经审了几个白丁,都说是黎安在指使他们来的。”
说着,一个湿淋淋的中年男子被王氏的舆从押上堂前。
那人扑通一下跪下,止不住地叩头,嘴里喊着都是黎安在求他要他雇佣那些白丁,以致于昨夜酿成大祸。
此人正是负责用人的队官阿洪。
他之前看在黎安在和长公子关系不错的份上,便答应了任用涧下坊那帮贱民,谁承想闹成这个样子。
“砰——”
惊堂木骤响。
“这个黎安在何在?”没耐心听这些人串通起来胡扯,都尉直截了当地问。
一时寂静,没人知道黎安在去哪了,只知道他昨夜确认那些儒生都完好无损后,似乎离开了堰口,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些年来,他直接的、间接的,不知收割了多少人的性命,死有余辜的、不幸卷入的,亦或者是蒙在鼓里的,每一个每一个,临死前的求饶或是谩骂,他都没听。
咒他不得好死的没关系,咒他断子绝孙的他照单全收,但燕歧最怕听到,是咒他所爱之人不得善终。
所以其实是他不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