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在清峻的眸瞳多了一丝怒意,他伸手接过燕歧手上的草料,放在雪鹿面前,十分怒其不争道:“燕氏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门客,要你亲自来喂鹿,你为何不和他们理论理论?”
燕歧缓缓垂睫,目光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竟然有些看不穿这个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门客?燕氏?
他将他认成了了建章燕氏的门客,还是那种备受冷落的门客。
燕歧显然已经被欺负惯了,听到要争一争,漂亮殊绝的眉眼依旧冰冷淡漠,像是麻木了,黎安在甚至还从中看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
黎安在有点同情燕歧了,身为门客却不得重用,不像他,和鉴心互为好友,互相扶持。
“你别怕,”黎安在鼓励他,“我教你轻功,以后若是你想离开燕氏,另投明主也方便些。”
说着,少年骤然一跃而起,飞身跃上青竹,稳稳地立在竹尖,鼓起的袍裾迎风飘扬,轻捷得像一只充满灵气的白鹭。
枝摇影动,映照那张平凡安气的少年面孔。
燕歧立在原地仰视他,若有所思道:“这是你真正的脸么?”
此话一出,黎安在差点从树枝上跌下来,他迅速稳住身形,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何出此言?”他语气认真:“人还能有第二张脸不成?”
黎安在会易容,擅长用特殊的脂粉和白泥改变骨相容貌,除了身形不能改变,他可以在短时间内变成无数个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燕歧没再追问,黎安在有一双漂亮的眸瞳,清澈见底,熠熠生辉,看着这双眼睛便知道他真正的脸到底有多安致灵动。
“来,我教你轻功,”为了尽快略过这个话题,黎安在飞身落在燕歧身侧,伸手拉起燕歧,手腕用力,轻轻松松地拉着他往屋脊上飞。
埋伏在屋脊兽后面的弓手万万想不到昭肃帝竟然会和那个少年飞上屋脊,惊得睁大了眼,迅速往后退去,各自寻觅藏身之地。
手腕被隔着袍裾握住,少年的手是温热的,肌骨匀停,安美纤细的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这是一双用惯了剑的手。
燕歧忍着陌生的触觉,任由黎安在拉着他的手飞上屋脊。
黎安在只觉燕歧的手臂有点冰冷,像铁,肌肉虬结,隐隐能感受到跳动的青筋。
分明是一身白衣的漂亮门客,怎么感觉比他这个刺客还猛。
都尉和延尉一壁疾步往前走,一壁回忆着方才的事。
就在方才,称病闭门不出的江州牧忽然亲自来到官署,劈头盖脸把他们骂了一顿,三申五令让他们把那个叫做黎安在的儒生给放了。
还说什么倘若伤了黎安在,即便是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江州牧是何人,内持机柄,外镇名洲,整座江州府地位最高的人,就连他也这么说,可见那黎安在的来头实在是不小。
都尉和延尉心中后悔不已,只盼着那黎安在才刚刚进来,应当没出什么事。
黎安在正在沿着漆黑的走道往回走,那循吏说了,延尉狱昔年的卷宗全部放在值房里,时间紧迫,他在值房翻找了一番,找到了有关微生氏的卷宗。
微生氏,是邀请薛镐等人泛歧清谈的豪绅。
那夜河道决堤,若非有燕歧,只怕薛镐他们早就溺毙在宝瓶口了。
黎安在脚步无声地往前走,试图在换值之前回到窄牢,然而距离窄牢越近,四面八方传来的声响越大,数道急促的脚步声层叠起伏,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燕歧温声道:“你做得很好。”
和燕歧一同喂完鹿,闲谈了几句,天色渐晚,编户齐民之事还未曾解决,黎安在还得赶回去,只得依依不舍地告辞。
他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向燕歧,浩荡长风吹起堂下竹帷,白衣门客静坐在堂中,雪鹿安静地伏在他脚下。
见他回头,门客和鹿都朝他看来。
黎安在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痴痴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门客的声音:“一路小心。”
他蹲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黎安在看见那只离开的蚂蚁,带着浩浩荡荡的族群,重新回到此处。
然后那族群队伍明显停顿了片刻,围着碎饼转了好几圈,才开始爬到碎饼上,一点点将食物切碎、搬走。
黎安在就蹲在一旁,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轻声呼吸。
等燕歧下午处理好公务回府时,正屋内没找到黎安在的影子,问过府中下人后,才知道黎安在蹲在小路上看了一个时辰的蚂蚁搬家。
燕歧:“……”
他绕过水木榭,遥遥地在落叶后稀疏的枝桠间,看到那道蹲在地上的月白色身影,他的安安专注极了,全副心神都落在地面上的小生灵上,连他轻声走路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