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十步杀一人的刺客,倒像是王公贵族豢养的漂亮伶客。
王守真也有片刻的愣神,他本以为黎安在寄住在门客府上,应当处处小心谨慎,谁知竟然被养成了这幅模样。
众人神色微妙,不发一言,迟钝如黎安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们这般看我作甚?”
“无碍,”王守真主动打破僵局,命人呈上沏好的绿阳春,放在黎安在面前,缓缓道:“编户齐民之事进展得颇为顺利,但是这些僮客佃奴刚得了籍贯,不知何处落脚。”
这些朝廷国务本来不应该让刺客参与商量,但黎安在不是一般的刺客,他前不久才帮忙解了决堤之祸,反击了江州豪绅,让他一同论政,是长公子抬举。
在座的王氏门客无不出身显贵,皆是各府高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一个刺客同案而坐,一同论国,彼此相觑,倒也无人置喙。
至于要如何安置这些被豪族掳掠多年的流民,王氏门客倒是各有想法。
“不妨让他们直接参加官署徭役,等到几年后再给一笔银子,放还他们归家。”
“以某之见,倒是可以择其优者进入我们琅琊王氏,其余人任由江州官署安排去向。”
“这些流民是侨姓,若是想要在江州务业,只怕也难得很。”
众说纷纭,王守真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看向一直沉默的黎安在,当着众人的目光,黎安在缓缓开口:
“商农工贾各有所专,不妨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所长择业,由官署协助,联合商贾帮助这些人务业。等到他们稳定后,再从中选取青壮服从徭役,征收税赋。”
此举是麻烦了些,却是对这些僮客佃户最好的安排。
王守真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黎安在总是站在那群百姓的角度想策略,他还未说些什么,一个门客骤然插话:
“此举未免麻烦,而且于我们琅琊王氏并无裨益,何不直接让他们参加徭役,过几年再发个文书,就当酬劳。”
“那我们与江州这些虏民为奴的豪强何异?”黎安在声音清亮,一针见血,“虽然有了籍贯,照样是逼他们日夜劳作,不得歇息,等到他们年老体衰,无力劳作,又以何为生?”
那门客确实是这般打算,但被人直截了当地点出来,他难免有些不忿,当即看向长公子,试图让长公子为他做主。
长公子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道:“扶危言之有理,同为中原人,流落异乡,理应互相扶持,岂能彼此为难。”
他一锤定音:“就按扶危说的办。”要回去吗?
少年在天光下捏着那张细长的纸条,卷了又舒,舒了又卷,直到把纸条弄得皱巴巴。
才搬来没两天呢,他不想这么快就搬走了,搬走就不能时时见到燕歧了。
不想离开燕歧,燕歧那么漂亮……
一道微不可察的声音在黎安在心底响起,他终于停下动作,提笔在纸条反面写了一行字,随后绑在鸱鸮脚上。
他会回去帮忙,但是,他不会搬去王氏私邸,也不会搬回小秦淮的酒肆阁楼。
而且,鉴心得帮忙把他的房费给交了。不然他只能找个时间出去赚点外快了。
黎安在十分穷酸地想着。
所幸鉴心很快便让鸱鸮把银票送来了,还叮嘱他在门客府上要小心行事,处处谨慎,万万不可得罪人。
下面一行小字,若是真的开罪了贵人,速回广陵王氏祖宅避难。
收起纸条,将银票交给燕歧的时候,燕歧明显愣了一下,俊美清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还以为……听闻琅琊王氏脱险的消息,黎安在会迫不及待地搬回王氏私邸。
毕竟,他甚至帮了意图算计他的王氏家臣,那个似乎叫做王誉的人。
“我不要银票,”白衣门客静坐着,任由少年双手捏着那几张银票,全然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你是我的友人,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随着官署逐户搜查,建元年间被江州豪强掳掠的中原流民,终于走出豪强的坞堡。
街衢巷陌中多了一些陌生的中原面孔,无论男女老少,眼中都带着青涩和新奇。
从中原南渡长江多年,他们终于在江左落地生根,屹立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
听着这些地道的中原话,黎安在颇感新奇,他知道中原很大,有很多个州府,但是不知道每个州府都有独特的方言,每个人说的话都不太一样。
涧下坊的百姓大多来着中原翼洲,说的翼洲话让黎安在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曾经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他琢磨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沅水附近三百里的河道一夜竣工,涧下坊的渡口也一日一日地变高,变宽。
沿岸钉上一道道缆桩,栈道铺地而起,崭新的码头矗立在滔滔不绝南下的沅水中。
码头上旌旗飘扬,上面用金色的字写着十六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