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见人来?我已等不及了。”探春立在门边频频张望,喜色盈腮。
“离约定的时辰尚有两刻钟呢,三妹妹且坐会儿。”王熙凤笑盈盈劝道,一举一动仍是当年在荣国府操办盛宴的利落劲儿。
“也难怪探丫头心急,今日所见的,恐怕皆是将来朝堂同侪。”薛宝钗神采奕奕。进京多年,除却贾府,她鲜有交际之机,纵有才学亦无处施展。此番能结识的,多是出身清贵之人。“此番应试的,除你我三人与黛儿的老师外,我只略知徽歙沈知砚——她出身新安江畔儒商世家,家父在世时也曾提过,说她家‘贾而好儒’,还是艺古斋的主人。”
“这位沈举人的文章我倒有幸读过,文辞富丽,考证详实,确不负家学渊源。”黛玉通过皇甫镇波与皇甫琼华,早已看过不少此次科举的答卷。
“众位女举人皆非凡品,但最令我惊叹的,还是庐陵万诗函。她不比旁人出身名门,听闻是在白鹭洲书院旁听自学成才,实在令人敬佩。”探春叹道。
“有人来了!”黛玉遥见一辆马车驶近。三人起身相迎,待车马渐近,其上徽记清晰可辨——“是浙东顾家的车,顾昭明夫人到了。”
马车停稳,帘帷掀处,走下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眉目间英气湛然,神色端凝,一时令三人生出几分紧张。
“是顾夫人吧?快请进。”王熙凤笑脸迎上,亲自搀扶。
“浙东顾昭明,谢过夫人。”女子看向王熙凤,目光微露迟疑。
“我是此间主人王熙凤,今日待客的是这三位姑娘。”王熙凤忙引见。
黛玉、探春、宝钗上前见礼,各自通名。
“三位小友好。”顾昭明郑重还礼,举止间一派学者气度。黛玉、探春、宝钗引她入内厅,独留黛玉陪同说话。顾昭明出身浙东史学巨族,此番亦是携女应试,其文章以史为鉴、脉络沉厚,不想为人也这般端方严谨。
随后而至的是闽海谢韫如,是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其族中有造船通洋之历,与王熙凤出身的金陵王家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未曾牵扯到先前的政治巨变,此时正为鼎盛之时,她见识广博,为人开朗,说起市舶贸易、海外风物,别开生面,一来便让气氛活络起来。
崔凤仪亦随后抵达,她与顾昭明年岁相仿,昔在社交场中亦有数面之缘,却未尝深聊,离经叛道的崔凤仪,也未料到古板持重的顾家竟养出这般女举人,更未想到顾昭明的夫家愿意让当家主母参加科举老师。二人叙谈起来,竟颇投契。
不多时,关中秦怀瑾、徽歙沈知砚、庐陵万诗函相继到来。秦怀瑾年纪与探春黛玉相仿,生就一张娃娃脸,却是将门之后,文风雄阔如关河;沈知砚与迎春同年,遍身绮罗,笑靥如花,一身富丽掩不住书香沉淀;万诗函不同众人,坐着一个租赁的牛车赴约,虽衣衫素净,立于众贵女之间却不卑不亢,谈吐间自有光华。
众人作为当朝第一批女举人相聚,所言不再困于内帷琐事、衣装配饰,而是放眼山河经纬、古今得失。不同地域的视野在此交汇,不同家学的智慧彼此碰撞,竟迸发出以往闺阁中从未有过的光华。
雅集之上,以崔凤仪为首,众人合力作鹤鸣赋一篇,更是将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此篇赋虽出自女子,笔下却见江河气象,带着忧国和刚正之气,更兼女子独有的细腻与柔韧。赋成,众女子均沉浸其中,将参加此次科举考试的忐忑和不安一一抚平,化为某种难明的精神,成为众人在官场沉浮不忘的初心。
这篇赋后来流传甚广,连这场聚会亦被载入野史笔记,成为一段佳话,更成为多少闺中女子的精神支柱。
而王熙凤的“鹤鸣楼”也因此声名鹊起,成为京中雅士才女争相造访之地。
王熙凤静立一旁,听着满堂清论,心中渐次盈满暖意。昔在荣国府,她与贾琏总盼着得个儿子光耀门楣;而今看着眼前这些神采飞扬的女子,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巧姐,将来亦可拥有这般辽阔的天地。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