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做什么?!”一声稚嫩的呵斥,伴随着嬷嬷将他拉上来,干净温暖的衣服、命令宫人送来的姜汤,那是梁越少年时候,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冬日。
他抬起头,看到裹着狐裘披风,厉声呵斥岸边之人的儿时严婉,她板着一张脸,一条条细数那些人的过错。
多年以后,梁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时间久了之后,湖水的冰冷反而忘记,就记得严婉引经据典,将那些人训得一言不发。
严婉比他小。
但年少时候的严婉就已经很是不好惹。若是有人仗着圣上默许,还想反驳,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小严丹青就会炮仗一般冲出来,手上一根木棍,朝着那些少年一顿乱挥,逼得他们四散开。
他们一个「讲道理」,一个「讲武力」,配合默契。即便是圣上看着两个小娃娃,又想到严家,终究只是摇摇头,不多说什么。
那一年,是梁越少时记忆当中最暖和的冬天,冰凌不是用来戳人的利器,是他们比武的「靶子」,漫天大雪并不只是寒冷,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湖上的冰可以滑动,一出溜就能滑很远很远……
梁越的目光随着严婉转。
少时不懂情爱,梁越觉得严婉很好,会护着他,严婉又觉得梁越脾气好,她日常被弟弟气的暴跳如雷,梁越却总是好脾气笑笑,能将他们都哄得很开心。
即便其他小孩不同梁越玩也没关系,严婉带着严丹青,以及叶长明三人,就足够热闹了。
更何况,还有可可爱爱,扎着两个朝天辫,走路尚且不稳,却要一扭一扭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步一摔的小妹妹叶惜人……
年少时候真是美好。
冬日进京,再也不是满心恐惧与害怕,他渐渐有了期待。
只可惜,后来献宗愈发昏庸、固执,认为裕王世子与严家走得太近,便不许裕王一家再回京,严家也带着严婉一起回边关,再不相见。
马车分别那一日,他们在马车上含泪道别,约定日后重逢,北都门口,被叶长明抱在手上的叶惜人哭成泪人。
梁越放下车帘,手上拿着绣「婉」字的手帕,坐在车上默默垂泪。
老裕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你们年岁还小,等到大一些,等我们这一辈人都离开了,恩怨了结,或许……”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梁越也记不清,他能想起来的,只有分别时候的难过。
严婉性子洒脱,虽然舍不得,但更想与父母去海阔天空的北方边关,而不是留在京城,被藏在闺阁当中。
那时候他们分别,期待着再相见。
鸿雁横跨南北,那些年他们书信往来。
严婉知晓护水河风光,南边风貌,梁越清楚北方大草原,边关辽阔,一封封书信当中,他们只谈古论今,不提情爱,但时光荏苒,默契的一个不娶,一个不嫁……
“我与她,总会再见。”梁越看向北方。
严婉回首南边:“总会再见,我与他。”
然而,他们都不曾想到。
再见时,是行台匆忙南迁,严婉历经数次循环,屠城、死守、机关算计,才终于带着小皇帝来到南都!
彼时再相逢的喜悦,被国难当头的沉重与痛苦冲淡。
那一天,严婉历经风霜与痛苦,走到南都之外时,已经是裕王的梁越带人快马而来,行台一路而来,狼狈至极,而南边是裕王的地盘,改朝换代,只在一瞬间……
她几乎是本能挡在小皇帝御驾之前,眼神防备。
梁越没注意,或者看到了,他不在意。
他只是翻身下马,卸甲取刀,而后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衣袖一震,跪在地上。
“臣裕王梁越,恭迎圣上入南都!”梁越这一跪,是他的态度。
严婉松了口气,又有些气恼自己的揣测。
她与之前已经不相同。
梁越眼睛里面却依旧只有她,察觉着她的变化,忐忑而又不安地问:“阿婉,可是——怪我没有去陪你?”
阿婉经历了那么多,严家遭遇一场又一场祸事,她没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他却在南边镇守,并未去寻她……
“当然不是。”严婉立刻摇摇头,眼神清明,“你若是之前去京都,先皇必然认为你居心叵测,不会让你活下去,你留在南边,为我们筹集了一批又一批军粮,稳定南方,这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梁越不是什么都没做,无论是边关还是北都,他送来的粮草,总是绝境之中的希望,严婉每每想起,便很是温暖。
梁越闻言,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