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娘没找着,倒是找着他爹了。他爹也在找他娘。
风呼呼地吹着,土地被冻得梆硬,可他爹像是不知疲惫,用她娘割猪草的弯镰一下一下地刨。
石峰问他爹在挖什么。他爹没理他,他后来才想清。
他爹肚子饿了。
他刚恍神,一个眨眼的工夫,冷不丁飞来一块石头,砸在他脑门上。
血哗地流下来。但就是那一石头,把他从三个人里最先砸回了清醒,也砸回了记忆,在西藏的种种,洞穴里的所见,随着不断流出去的鲜血愈发清晰。
他认得他爹,可他爹不认识他了。既然如此,他也不认他爹。
他抬手,一把夺过那弯镰,朝着那又细又长的地方劈下去。
这么多年的千刀万剐,总算换来他这一刀。
弯镰落下的一刹那,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落地,“哒哒哒”滚了几下,掉进阴沟里。
石峰躺在血水里,枕着自家人的命,靠着他娘的坟,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地望着天。
天灰地灰,烟雾像云,被风刮得老远老远。
他却像块真正的石头,一动不动。
直到一个影子悄然靠近。
他眨眨眼,那一瞬,他真看清是他娘回来了,来接他。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嘴里叨叨,“娘、娘,我也好痛,你带上我。”
可他娘会飞,他四条手脚都用上,都没能追上,呼地一下,他娘一眨眼又飞远了。如此情形,往复往复再往复,他终于接受,他娘成了留不下的飞仙。
没过多久,那地方闹了洪涝,家彻底没了踪影。于是他离开了米米米公社,开始在全国一点点流浪,也不知道终点究竟在哪里。
那段记忆格外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黄灿喜让他老实交代,可谎言若是没被拆穿,那便不是谎。他表情自然,像是在回忆,口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他悄无声息地将“石峰”隐去,将过去隐去,只从八九年开始交代。
话说八九年那会儿,他流浪到广州琶洲,坐在琶洲塔旁的怪石上,听着浪拍岸边,风划过他脸上的皱纹。
他正琢磨着还得活多久,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抬眼望去,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正在不远处的土坑边挖土。
细细一看,不像埋,倒像在挖。从蛇皮袋里抖出来的,是张格外新鲜的脸,像是刚死不久。
海浪拍得惊奇,愣是给萧瑟海岸的这诡谲一幕,配了段惊心动魄的乐。
他看着她把尸体装进一个木箱,捆了无数个死结才停手,随后便拖着箱子离开了。
直到他死而复生,又熟练地找回记忆,恰巧在拍卖行打短工时,看到一家倒闭的外资银行正在拍卖物品。那个捆满死结的木箱,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这或许是某种特殊的缘分,他直勾勾地盯着,脑子里已经想好该把它摆在家中的哪个位置。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人像撒钱一样扔下一笔巨款,带着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黄灿喜听得两眼发直。
“不是你熟人?”石峰笑着瞥了她一眼。“我还记得那时的细节,因为那银行是外资,都说里面有流落在外的文物,价格攀得离谱。”
“要是那人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只是一具尸体,你说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黄灿喜脑子飞速转着,几乎要转冒烟。
如果是熟人拿到了尸体,怎么会没有一个人通知她?可无论如何,这总比落在石峰手里强。
黄灿喜利落地处理好伤口,仔细包扎妥当,又简单补充了些水分。待休整得差不多,她刚站起身,石峰便忙不迭地熄灭火堆跟上,一副铁了心要同行的架势。
黄灿喜无奈:“……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找那黑色瓦片吗?”
“我那前老板这趟就是冲着它来的。你要是能找到,卖给他,说不定能换来个长生不老、无病无灾、财源滚滚。”
她可不认为石峰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凑热闹”。早在八大公山时,这人就对瓦片表现出了异样的兴趣。
这么一琢磨,恐怕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出现在这里。
五九年时石峰的满腹算计她早已领教过,如今六十多年过去,这人不知已修炼成什么道行。
石峰却全然没听进去,张口就来:“他是我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们就是敌蜜。跟着你说不定还能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