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奉旨巡视南阳,本以为会见到一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年轻知州,和一个被新政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乱衙门。
可他等了足足一刻钟,连这位陈知州的人影都没见到。
钱有道站在堂下,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著公式化的微笑。
“林大人,我家大人偶感风寒,正在后院静养,实在不便见客,还请大人海涵。”
林清玄冷哼一声,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偶感风寒?”
“本官看,是心里有鬼,不敢见本官吧!”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视著这空旷冷清的正堂。
“也罢,既然陈知州不便,本官就自己看,自己查!”
“本官倒要看看,这南阳府,究竟被他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他拂袖而去,第一站,便是府衙门口的告示栏。
当林清玄看到那面墙上密密麻麻,从修桥铺路到採买笔墨,每一笔开支都罗列得清清楚楚的告示时,他先是愣住,隨即脸上浮现出荒谬的冷笑。
“胡闹!简直是胡闹!”
“官府帐目,国之机密,岂能如此公示於眾,任由愚夫愚妇置喙?成何体统!”
然而,他的斥责声,却被周围百姓的议论声淹没了。
“哎,你们看,上个月治安司修补城墙,用的青砖是李家石场出的,一文钱都没多算,公道!”
“可不是嘛!上头写著呢,採买经手人是王主簿,审计覆核人是赵帐房,谁敢动手脚?”
一个打算盘的商户,更是指著其中一条,唾沫横飞。
“这一笔,不对!城西那座新学堂,用的桐油,市价最多一两三钱一桶,这上面报了一两四钱!定是那供货的孙家木行搞鬼!”
“走走走,去审计司举报去!这可是白纸黑字,赖不掉的!”
林清玄站在人群外,听著这些以往只会在茶楼酒肆里听到的市井之声,此刻却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参与著官府的运转。
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一种深沉的凝重。
这哪里是胡闹。
这分明是把全城百姓,都变成了他都察院的眼线!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向府库的方向走去。
经济司的帐房里,没有他想像中的混乱与腐臭。
一排排帐簿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瀰漫著新墨与纸张的清香。
算盘声此起彼伏,却有条不紊。
林清玄隨意抽出一本帐册,正是上个月的税收总录。
他乃是此道大家,只扫了几眼,便发现这本帐做得天衣无缝,每一笔进出都有源可溯,有据可查。
“你们的帐,谁来审计?”
林清玄沉声问道。
钱有道躬身回答,语气里带著一丝自豪。
“回大人,审计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