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身微末,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了今日的身家,深知这世道,权和钱才是唯一的道理。
因此,他虽不通文墨,却对史书里所有关於商贾发家、投机取巧的故事,记得比自己的掌纹还要清楚。
此刻,他脑中浮现的,是《货殖列传》里语焉不详,却在他们这些行商圈子里被奉为圭臬的几个传说——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位被尊为商祖的陶朱公范蠡。
“夏则资皮,冬则资綈,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此人算准天时,反季屯货,这是“术”的层面,是经商的根本。
但光有术还不够。
西汉时蜀郡的卓氏。
那卓氏的先祖,不过一介冶铁小吏,却能在赵国被破时,看准时机,举族迁至盛產铁矿的临邛,深耕一地,最终富甲一方,堪比王侯!
这靠的是“势”,是顺应天下大势的眼光。
而比“术”和“势”更重要的,是“机”。
是那千载难逢的先机!
他想起了秦末那位囤积兵甲食盐,於乱世中发家的无名商贾的传说。
那人能发家,靠的就是在天下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提前得知了“陈胜吴广起义”的先机。
术、势、机!
三者兼备,方为大商。
这些故事,无一不在告诉他同一个道理。
人弃我取,时贱而买,时贵而卖。
自古以来,信息,便是最大的財富。
而现在,一个比那些传说更確凿、更具顛覆性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不行!
必须將此物尽数收於我手,独占其利!
这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从容与理智!
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圆滑,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报童的胳膊,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连数都懒得数,直接塞进少年怀里!
“你身上有多少,我全要了!”
他双眼血红,声音嘶哑地低吼,那副模样,不像是在买东西,更像是在抢!
那报童被他这副模样嚇得一愣,怀里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
他掂了掂钱袋,那分量,怕是足有两三贯钱!
这比他卖完所有报纸能赚到的钱,还要多出十倍不止!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隨即,他想起了进奏院林院长定下的铁律,以及那位吏员严厉的告诫。
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將钱袋推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道:“客……客官,使不得!院里有规矩,每人限购三份,多的……不能卖!”
“规矩?”
钱匯通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压低声音,如同恶狼低语:“什么规矩能比钱还大?小子,我再加一贯!把你的布袋给我!”
少年被他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嚇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布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真……真的不行!被院里知道了,小的要挨板子的!”
说完,他抱起那碗还未喝完的汤饼,头也不回地朝著进奏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回去报告!
这里有个疯子,要买下他所有的报纸!
钱匯通看著少年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追。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態了。
他缓缓坐下,看著碗里那碗已经凉透的汤饼,眼中闪烁著思索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