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门开了。
不是骤然洞开的光明,而是一种柔和、缓慢的渗透,像月华漫过窗棂。
黑暗被无声地稀释,眼前的景象让余黎呼吸一滞——这分明就是刚才那幅画。
垂柳、石栏、静谧无波的湖水,甚至空气里那股子清冽的水汽与淡淡荷败后的枯涩,都一模一样。
海棠就在那儿,倚着画中那截栏杆。月白的衫子几乎要融进那片虚白的光里,她望着湖心,侧影静得像一尊瓷器。
直到脚步声落在身后,她才微微转过头来。光晕描过她的下颌,她的眼神却很空,没有惊,也没有惧,只是平平地望过来。
“终于来了。”她开口,声音像浸了冷水,凉丝丝的,“比我想的慢些。这最后一段路,终究得我来领。”
那语气里或许有一丝嘲弄,但太淡了,淡得立刻就被深潭般的平静吞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余黎皱了眉,目光钉子似的扎在她身上。“你和他的关系,我们弄清楚了。”
她上前一步,青石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语气沉了下去,字字清晰,“所以,为什么杀他?”
几乎同时,裴砚动了。
他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向湖边滑去,目光锐利地扫过海棠周遭每一寸空间,尤其是她身后那片幽暗的湖水。他朝谢澄的方向极快地递了个眼色。
谢澄心领神会,立刻用了一种略显浮夸的恍然语调接道:“总不至于是……情杀吧?”他紧紧盯着海棠的脸,想从那平静无波的面具上,抠出哪怕一丝裂纹。
海棠却根本没看他。她的视线越过众人肩头,落在不远处一丛在微光里轮廓模糊的矮树上。
声音冷了下去,像碎冰碰着瓷碗沿:“长公主殿下,看够了么?您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萧逐不是意外死亡,何必藏到现在?”
“意外死亡”四个字,被她咬得又清又脆,寒意逼人。
空气霎时凝住了。余黎和裴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谢澄半张着嘴,忘了呼吸。
几道目光像被线牵着,唰地投向那丛树影。
一片死寂。只听见风穿过柳枝,极轻的沙沙声。
然后,是衣料拂过草叶的窸窣响动,缓慢,迟疑,却又无可避免。
一个素衣妇人从树影的暗处走了出来。衣裙简素,面容未饰,与往日那个珠环翠绕、不怒自威的长公主判若两人。
正是正是长公主裴容华。她的脸在朦胧光下有些苍白,眼睛看着海棠,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
审视,痛楚,了然,最后都沉淀为一片深重的疲惫。
她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人上的沉稳底子,却也掩不住一丝砂纸磨过似的哑:“是。我从未信他是意外身亡。”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像咽下某种苦涩的东西,目光始终没离开栏杆边那抹白影,“可海棠……我没想到,会是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散进忽然掠过的晚风里。风拂动海棠的衣角,也吹起长公主额角一丝散乱的发。
湖面依旧平静,映着虚假的天光。而真相,仿佛就悬在那片水光之上,随着涟漪,明明暗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那倚栏的女子,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
海棠的笑声陡然迸发,短促而尖锐,像碎瓷片刮过石板。“没想到?哈!”
她肩膀微微抖动,“是啊,殿下是云端上的人,眼里哪装得下我们这些泥里的。”
最后一个字还在空气里颤着,她整个人已向后仰去——
不是坠落,反倒像某种倦极了的舒展。裴砚冲上前伸手的瞬间,甚至看清了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抓空了。湖水“扑通”一声将她吞没,快得连水花都显得敷衍,只剩几圈懒洋洋的波纹,慢慢散开。
余黎转过身,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长公主脸上。“殿下,”她声音不高,却像结了层薄冰,“现在能说点真话了么?”
长公主正望着湖面出神。暮色给她的侧影镀了层虚边,显得有些不真切。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从梦里被拽回来,语气飘忽:“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余黎的眉头拧紧了。
话音未落,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裴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侧,手指轻轻环住她的手腕,往里带了一下。
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余黎偏过头,对上他微不可察的摇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长公主已经转身离开,裙裾扫过石阶,簌簌的声响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