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黎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心里那股熟悉的焦躁又拱了上来——
就像明明摸到了线头,一扯却还是乱麻。这种滋味她太熟悉了,多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她也曾因为忽略了一张不起眼的收据,后来……后来老师就再也没能从现场回来。
心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闷。旧日的铁锈味混着此刻湖水的腥气,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
“余黎?”裴砚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有点急,“余黎。”
他晃了晃她的手腕。余黎猛地回过神,低头看见他的手还握在那儿,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裴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像被烫到似的骤然松开。
可松开的下一刻,他的手却被余黎反手抓住了。
握得比刚才更紧,带着一种“别乱动”的力道。裴砚一愣,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从耳垂一路蔓延到颈侧。
他指尖蜷了蜷,最终安静地停在她掌心里。
她牵着他往凉亭走,步履很稳。裴砚落后半步,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有些走神。
就在她衣角拂过他手背的刹那,那股熟悉的淡香又飘了过来——
冷冽里裹着一点暖,像冬日晒过的松枝,凑近了才能闻见底下那缕若有若无的沉静。
裴砚下意识吸了口气,那香气便顺着喉咙滑下去,莫名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亭檐的阴影斜切下来,把他们罩进一片阴凉里。余黎站定,望着湖心那艘慢悠悠划过去的小船,手还没松开。
风穿过亭柱,撩起她颊边一缕碎发。
“荔县之行,一路平安,我没办法离开京城。”她忽然说,声音落在暮色里,很平。
裴砚没应声,只是静静站着。掌心的温度持续传来,稳稳的。
他忽然觉得,就这么站一会儿也好——在真相彻底浮出水面之前,在下一个浪头打来之前。
余黎的侧脸在昏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能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抿成一条线的唇。
而她的手心贴着他的,干燥,温热,像一个沉默的承诺。
“好。”
这一个字像块石头落进深井,咚的一声后,四周就只剩下凉亭里凝固的寂静。
两个人并排坐着,目光都挂在湖边那些晃动的人影上。竹竿探进水里的声音闷闷的,一起一落。
裴砚用余光瞥见余黎依旧握着自己的手,二人的手就搁在石凳上。被她握着的地方,皮肤底下好像烧着火一般的错觉。
他想问。好多话堵在喉咙口——为什么拉他?为什么不放?话在齿间转了几个来回,最终却觉得,问了也未必有答案,或者,她就是想握着自己?。
“捞到了!”
谢澄这一嗓子来得突然,像把剪子,咔嚓一下剪断了紧绷的弦。调子扬得高高的,透着卸下千斤重担的松快。
余黎几乎是应声就松了手。抽离得干脆,一点留恋也没有。她站起身朝湖边去,背影被暮色拉得有些单薄。
裴砚手指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空了。
掌心被湖风一吹,凉飕飕的。他看着那只垂在余黎身侧的手,随着步子轻轻晃着——
刚才就是这只手,攥得他骨头都有点发疼。心里头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块。
一股说不清的劲儿顶上来,推着他想去追,想重新把那只手抓回来。
但他只是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跟在她后面。手指在袖子里蜷紧了,又松开。
还没走到跟前,谢澄变了调的声音就扎了过来:“不对——这不是她!”
余黎的脚步一下子急了,几乎是跑过去的。裴砚心里咯噔一下,也紧赶几步追上。
湖边围成个半圆的人群让开条缝。地上躺着一具湿淋淋的女尸,头发糊在脸上,衣裳紧贴着身体,水渍在草地上洇开深一块浅一块。
余黎蹲下身,看了片刻,抬眼时目光沉得吓人。“不是海棠,”她声音压得低,每个字都砸得实,“海棠没这么瘦,肩膀的线条……也不对。”
裴砚站到她旁边,目光从那张泡得发白的陌生面孔,移到余黎绷紧的侧脸,最后落到黑沉沉的湖面上。一股寒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把此刻所有人心里的惊涛骇浪,压成了最直白的一句:
“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