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衙门府后堂灯火通明。
全秉卓面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听着面前深知雪悉数交代的私盐口供。
深知雪并未将涉嫌军械的事先与他说,仅把私盐这层根本遮不住的表面告诉他。
全秉卓手指微颤,几次差点端不起茶,喝进嘴难以下咽,又放下。
“深统领,”茶润入口,声音依旧干涩,“私盐实在非同小可,岂能轻下论断。”
“下官不敢妄言。”深知雪虽站在堂下,出言却寸步不让,“下官以为,此案已非衙门府能决。”
全秉卓闻言抬眸:“你待如何?”
深知雪拱手,“涉及大量私盐贩卖,当上报都察院,或……”他直视全秉卓,“由锦衣卫直审。”
“锦衣卫?”全秉卓失声,强装镇定,“仅仅私盐走私,何至于惊动诏狱?”
“私盐自是不必。”深知雪知道他会推脱,这时将张掌柜先前的口供笔录悉数甩到桌上,“抓获的人口供已录,张掌柜未供出主使,但其描述的特征,与几桩旧案的嫌犯颇有相似。按律,军械盗卖,牵扯前朝逆党,便不再是区区。全大人,下官斗胆一问,若日后此事被锦衣卫或东厂查出,衙门府知情不报,这罪名,您可担得起?”
全秉卓望着那张张白纸黑字,后背任汗浸湿,死死瞪着深知雪,突然反应过来。
这深世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案子留在衙门,什么上报锦衣卫,那分明是到天子跟前告御状!这案子里神仙多,鬼更多,深知雪步步为营,抓人逼供,抛出惊天罪名,偏逼自己无路可走,真怪自己当初病急乱投医,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全秉卓咬牙,讲不下去。
深知雪不露情绪地继续道:“锦衣卫明察秋毫,若真有隐情,届时全大人上报之功,朝廷自会明鉴。”
全秉卓瘫在椅中,半响,从牙缝间不情愿地挤出:“……依你之见。”
“下官草拟文书,言明衙门府协同昼巡营查货疑似逆党余孽及军械走私,人赃并获,案情重大,特派请锦衣卫协查……至于细节,由全大人定夺。”
深知雪把奏报置于案上,给全秉卓留了最后的颜面,这文书他全秉卓报了,他乃是功臣,不报,他就是罪臣。
全秉卓手抖得厉害,终于,他长叹息,取过印鉴,重重落下。
“深世子。”他眼神复杂。
“您好自为之。”
深知雪接下文书,躬身一礼。
出衙门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康茂等在门外,见深知雪出来,迎上。
“统领如何?”
一夜未眠,紧绷的精神松懈,深知雪略带疲惫地捏捏眉心。
奏报是逼全秉卓盖的章不错,但若想绕过司礼监直接递到皇上眼前,这才是难如登天。他的职位不过是长安看大门的狗,连朝堂的槛都碰不到,他奏报一递,必引发震动,东厂提督穆顺仁眼下是太后心腹,完全有能力拦截,尚不明穆顺仁于此事到底掺和多少,他贸然举动,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有能和司礼监分庭抗礼,直达皇上眼下的,便只有内阁,他现下难以触碰也是事实。
深知雪翻身上马,晨曦映他半边侧脸,“传令,西市漱玉堂周边,昼巡卫加倍巡查。”
话音落,马蹄声踏碎晨风,他当街策马行过空荡长街,心情不畅快,甩着缰肆意感受风动,吹散刚起的困意,回过神来时,国公府的砖瓦已然展露。
他勒马回望皇城方向,天色亮起宫墙巍峨沉默,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