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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第1页)

市隐

青石巷的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浮动着隔夜茉莉的残香与早点铺子蒸腾出的暖湿面气。这座江南古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如同一轴被露水浸染的宣纸,正待落墨。

巷子深处,一扇许久未曾开启的斑驳木门,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并未惊动墙角打盹的狸花猫。朔步出门口,素色长袍的衣角拂过微湿的门槛,他抬眼,目光掠过两侧粉墙上斑驳的苔痕,檐角蛛网缀着的露珠,以及远处河埠头渐渐响起的捣衣声。他身后,镜随之走出,身形凝实,气息平和,如同这巷弄里一块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青石,自然融入其中。

他们在这条名为“柳枝”的巷子里,租下了一处带着小小天井的院落。院墙不高,探过几枝邻家的绿蔓,院中一口石井,井水清冽,映着方寸天空。一株老梅倚墙而立,虽非花时,枝干却苍劲虬曲,别有风骨。朔不知从何处移来几丛翠竹,植于井边,疏影横斜,为这小院平添几分清寂。

定居,于此开始。没有宣告,没有仪式。

左邻是位耳背的周婆婆,每日坐在门口眯着眼拣米,偶尔抬头,看见朔在院中石桌前沏茶,会咧开没几颗牙的嘴笑笑。右舍是姓李的木匠一家,有个总拖着鼻涕、夜里常莫名啼哭的幺孙。

日子如同门前那条迂缓的河道,平静无波。

朔的日常,大多消磨在那张石桌旁。一套素坯陶壶,两只青瓷杯,便是他半日光阴。有时是独自对弈,黑白子落在自制的桐木棋盘上,声音清脆,偶有飞鸟掠过院墙,停在梅枝上,歪头看他落子,他也不驱赶。更多时候,镜便坐在他对面,不言不语,只是静坐。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朔执子时,镜的目光或许正落在井沿新生的蕨类上;镜微微侧首聆听巷外叫卖声时,朔的茶盏便恰好递至他手边。

他们的存在,像滴入这市井画卷的两滴淡墨,不着痕迹地晕开,却悄然改变了画卷的些许质地。

李木匠家的幺孙,接连几夜哭闹不止,扰得四邻难安。请了郎中,也说了些“吓着了”的含糊话,用了土法,总不见效。那日傍晚,朔正站在梅树下,指尖拂过粗糙的树皮,李木匠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孙儿,在院门口踟蹰。

朔未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枚浑圆光滑、带着天然纹路的深色石子,用一根普通的红绳系了,递给那孩童。说来也怪,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接触到石子的瞬间,哭声便渐歇,只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好奇地抓着石子。当夜,李家竟一夜安宁。

周婆婆眼神不济,穿针引线甚是艰难。某日午后,镜坐于井边,周婆婆正对着日头努力,线头几次滑过针鼻。镜并未起身,只是目光平静地望过去。下一刻,周婆婆只觉手下一顺,那线竟自个儿穿了过去,她愣了片刻,揉揉眼,只道是自己老眼昏花,碰了运气。

还有那株老梅。自他们入住,无人刻意浇灌修剪,那梅树却仿佛焕发了生机,叶片愈发青翠,枝干也似乎舒展了几分。某个清晨,李木匠早起,竟发现那光秃秃的枝桠上,提前数月冒出了几粒饱满如玉的花苞,寒香隐隐,他啧啧称奇,也只当是今年气候异常。

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散落在柳枝巷的日常里,如同河底悄然沉淀的细沙,无人察觉其来源,只觉这巷子似乎比别处更安宁、更顺遂些。人们依旧为生计奔波,为琐事烦恼,只是在经过那扇常闭的木门时,心头会无端地静一静,仿佛那门后隔绝了外界的些许喧嚣。

朔与镜,便这样隐入了人间。神性敛于烟火,守护化于无形。石桌上的棋局仿佛永无终局,井中的水面永恒地映照着流云与飞鸟。他们的对话稀少,偶尔朔会提起玉箫,吹一曲不成调的、仿佛随风即散的旋律,镜便静静听着,院中的竹叶随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应和着远处市井的、模糊而温暖的嘈杂。

光影在小院内交织,不再泾渭分明,而是融成了一片和谐的、安宁的暖灰。

游历

小院的梅树绽过最后一缕冷香,石阶边的青苔染上更深的翠色时,朔与镜在一个露水凝重的清晨,掩上那扇斑驳的木门,未曾与左邻右舍作别,便悄然离开了柳枝巷。他们的离去如同他们的到来,未惊起半分涟漪,只在周婆婆拣米的指间、李木匠刨花的推拉声中,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关于安宁的记忆。

他们并未驭风驾云,只是步行。步履踏在官道的尘土上,踏在乡野的田埂边,踏在山林的松针上,与寻常旅人无异。朔依旧是一身素袍,镜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唯一的行囊,或许只是朔袖中那管不曾离身的玉箫。

他们的游历,并无明确的目的地。山河在他们脚下铺展,如同一幅无尽的长卷。

第一程,是干涸的河床。

烈日灼烤着龟裂的泥片,两岸草木蔫黄,仅存的河心洼地水色发黑,散发着腥浊的气味。几个村落散落在远处,如同被遗弃的壳。朔在河床边驻足三日,未曾施展翻江倒海的神通。他只是每日在固定时分,走到河床某处,以指尖轻触干涸的河泥,或是与偶然遇见的、满脸愁苦的老农闲话几句收成,听他们抱怨老天无眼。他问得细致,关于往年水量,关于地下泉眼的位置,关于土质的深浅。老农只当他是好奇的过路书生,絮絮叨叨,将满腹苦水倒出。

第三日黄昏,朔独自立于河床中央,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他未结印,未念咒,只是抬脚,看似随意地,在一块毫不起眼的卵石上轻轻一踏。

当夜,上游数十里外一处早已废弃的泉眼,石缝中竟重新渗出了清冽的水流,水量不大,却涓滴不息,沿着干涸的旧河道,缓缓浸润而下。虽不足以解大旱,却让那几个村落的井水位回升了些许,也让河心那洼死水,渐渐有了活气。老农们次日发现,只当是地气回转,对着山峦磕了几个头,感念天地垂怜。他们不知,那“书生”与他的沉默同伴,早已离去。

第二程,是传闻中的古战场。

此地山势险恶,土层中仍偶尔能翻出锈蚀的箭镞与断刃。即便在晴日,也总觉得有阴风呜咽,草木生长得格外扭曲挣扎,飞鸟不至。附近村民宁肯绕远路,也不愿在黄昏后靠近。

镜于此地,在残阳如血、将嶙峋怪石染得一片凄艳时,寻了处最高的断崖,静坐下来。他未散发威压,未净化驱逐,只是闭上了眼。

他的“映照”,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非是驱逐,而是容纳。那累积了千百年的金戈铁马之声、兵士的怒吼与哀嚎、战鼓的雷鸣、将军的叹息、败亡的不甘与胜利的虚妄……所有被这片土地吸收、压抑、扭曲的狂暴能量与沉重情感,此刻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向着镜奔涌而来。他不是屏障,而是深潭,将这一切狂暴的“真实”尽数纳入,在其灵体之内流转、沉淀、归复平静。

朔立于他身侧不远处,为他护法,亦是见证。他看见镜的眉宇间,有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冲击,但他周身气息却愈发深邃、稳定,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

一夜过去。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驱散山间薄雾时,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竟已消散大半。风依旧在吹,却不再是令人心悸的呜咽,而是恢复了山风原有的、空旷的自由。那扭曲的草木,虽未立刻改变形态,却仿佛舒展了几分。后来,有胆大的樵夫冒险进入,只觉得心头虽仍有沉重之感,却不再是无法忍受的恐惧。再后来,听说有人在此开辟了林地,草木竟也渐渐繁茂起来。无人知晓那一夜,断崖上曾有过一场无声的、对历史伤痕的深沉抚慰。

第三程,是繁华的市集。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车马碾过石板路声……汇成一股庞大而嘈杂的声浪。各种欲望、焦急、喜悦、算计的气息混杂在空气里,形成一种无形却粘稠的场域。

朔与镜行走其间,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朔的目光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偶尔会在一个卖草编蛐蛐的小摊前停下,花几文钱买上一只,随手递给旁边眼巴巴望着、口水直流的小娃。那娃娃破涕为笑,举着草编跑开,朔的眼中无波无澜,继续前行。

镜则更多时候是“听”。他听着商贩吹嘘的夸张,听着妇人计较的琐碎,听着文人酸腐的吟哦,也听着乞丐无力的哀求。他并非评判,只是映照,将这人间百态、众生心音,如同收纳风景一般,纳入他浩瀚的感知。他的存在,像一块奇特的磁石,所过之处,那过于尖锐的争吵会莫名缓和,那过于浮躁的心绪会稍稍沉淀。有那心思敏锐者,会觉得这拥挤的市集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秩序感”,却寻不到源头。

在一处画摊前,镜驻足良久。画师是位落魄中年人,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烟雨行舟图蹙眉苦思,下笔踌躇。镜静立其身后,目光落在画纸上。那画师忽觉灵台一清,连日来的滞涩豁然贯通,笔走龙蛇,墨色淋漓,竟画出了平生最为得意的一笔远山。待他狂喜回神,想找寻那带来灵感的“知音”时,人群中早已不见了那沉默的身影。

他们行经之处,不留名姓,不塑金身。灾难消弭于未发,怨怼沉淀于无声,迷途者得遇机缘,困顿者偶获开解。一切变化都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融入了世事变迁的洪流,无人能将之与这两位过客联系起来。

山川与他们共鸣,市井因他们而片刻安宁。同行者之间,言语已是冗余。朔的一个眼神,镜便知其欲往何方;镜的一次凝眸,朔便明了其所映照的悲喜。他们的联结,超越了形影,成为了某种行走的“道”,悄然修正着这世间微小而不公的崎岖,让那新生的、基于“联结”的法则,在无声处,愈发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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