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的白日,在一种劫后余生的喧嚣与压抑中到来。修复阵法的灵光在各处闪烁,清理废墟的声响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失去亲眷者的悲泣。仙门修士穿梭不息,气氛凝重而忙碌。
竹韵居内,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沈清弦的伤势在月清遥的精心调理与云梦辞宁神琴音的辅助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她已能自行坐起,运功调息,虽然灵力依旧只恢复了三四成,内腑暗伤也未尽愈,但至少脱离了性命之危。她大多时间沉默,或是闭目养神,或是望着窗外那几竿翠竹出神,神色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仿佛一尊玉雕的人像,感受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月清遥与月清芷轮流看护,云梦辞则时常抚琴,琴音清越,洗涤着院落内最后一丝残留的戾气,也悄然安抚着某些看不见的伤痕。她们都默契地不再提及那个徘徊在外的魔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然而,有些存在,并非不提,便能忽略。
云梦辞的琴音偶尔会微微一顿,她的感知最为敏锐,能清晰地“听”到三里外那道压抑着巨大痛苦与混乱、却固执地不肯离去的气息,如同一个不断渗血的伤口,烙印在流云城边缘。
月清遥在出入阵法时,也能隐约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带着冰寒与死寂的注视,让她不由得蹙眉,加固阵法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就连心思相对单纯的月清芷,在某个清晨去院外采集带有晨露的灵草时,也似乎瞥见远处荒废茶棚方向,有一抹几乎融入阴影的玄色,在她看过去的瞬间,便如同受惊的幽灵般隐没了。
这些细微的迹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却又在触及沈清弦那片看似冻结的心湖时,悄无声息地湮灭。
她从不询问,从不提及,甚至在那目光仿佛穿透阵法、落在她身上时,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这种极致的漠然,比任何斥责与怨恨,都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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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废茶棚。
凛月的状态愈发糟糕。
强行压制冰焰与奇毒的冲突,对她本就受损的神魂和躯体是巨大的负担。几日不眠不休,水米未进,全靠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念支撑。她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泛着死气的青灰,唇瓣干裂出血口,暗血色的眼瞳深处,冰焰跳动得愈发狂躁,仿佛随时会冲破束缚,将她彻底吞噬。
记忆的碎片不再汹涌,却如同钝刀,一下下凌迟着她的意识。那些被她想起来的、属于沈清弦的细微表情——无奈,纵容,甚至是在她(凛月)某些过分举动后,那一闪而过的、连本人都未必察觉的羞恼……如今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刑具,反复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又亲手摧毁了什么。
她看到沈清弦为她挡下骸骨魔利爪时肩头飞溅的鲜血。
听到她在昏迷中无意识发出的、压抑的痛吟。
感受到她醒来后,那平静目光下,彻底将她隔绝在外的冰封壁垒。
“呃……”又是一阵脏腑撕裂般的剧痛,凛月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额头顶着粗糙的土坯,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玄衣,瞬间又被体表的低温冻结成细小的冰晶。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惊扰了远处那抹微弱的气息。
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她完全康复前倒下。
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守着,感知着她的存在,也是此刻唯一能支撑她不被无尽悔恨与痛苦彻底淹没的……微光。
可是,这微光能持续多久?
她体内的状况,她自己清楚。冰焰反噬与“同源引”的毒性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在她经脉中疯狂冲撞,每一次冲突都让她距离彻底崩溃更近一步。幽萝给的缓解之药,药效早已过去。没有真正的解药和正确的疏导之法,她迟早会……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动静,传入她因极度专注而异常敏锐的耳中。
她猛地抬起头,暗血色的眼瞳警惕地望向茶棚外的荒草丛。
一道绯红色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戏谑的身影,缓缓从一株枯树后转出,正是去而复返的幽萝!
她看着凛月那副狼狈不堪、濒临极限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极其愉悦的、如同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魔尊陛下吗?”幽萝慢悠悠地走近,指尖缠绕着一缕绯红魔气,“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守在这里当望妻石吗?可惜啊,人家好像……并不领情呢。”
凛月眼中瞬间爆发出浓烈的杀意与戾气,周身的寒意骤升,地面咔嚓作响,凝结出厚厚的黑冰!“你……还敢出现?!”
她想站起来,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撕碎,可身体刚一动,便是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只能依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那凌厉的杀意也因虚弱而大打折扣。
幽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反而笑得更加开心:“我为什么不敢?来看看我亲爱的‘合作者’落得何等下场,不是很有趣吗?”她目光扫过凛月惨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唇角,语气带着恶毒的关切,“哎呀,看来‘同源引’发作得很厉害嘛。没有我的解药,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感觉神魂和身体都要被撕碎了?”
她每说一句,凛月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体内的冰焰就躁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