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得委婉,但眼底的忧虑却难以尽数掩藏。这种架势定是前朝有什么不易处置的公务,若有任何不寻常的紧张态势,都可能殃及父亲,由不得她不心生警惕。
萧昕闻言,脸上那轻松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目光瞥向窗外那个正试图在冻土上策马小跑的倔强身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意味:“表姐果然心细如发。”
他顿了顿,呷了口热茶:“就算是太后的生辰,也不会动用右卫禁军之精锐。”
“右卫禁军之精锐?”谢韫曦捧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右卫禁军主要负责战时防患,将其精锐调入内廷协防,这绝非寻常调度,除非…。。
“可不是嘛。”萧昕用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叩着小几:“听闻……是上次初雪日宴会时,边关八百里加急递来了些不太好的消息,加之御史大夫前几日密奏,参劾了几位……嗯……颇有分量的开国重臣,言辞甚是激烈,龙心震怒。具体的弟弟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京城里啊,怕是又要起风喽。”
他说的不算含蓄,局势的严峻远超谢韫曦的想象,这几乎是直指朝堂核心的权力斗!她父亲身为丞相,首当其冲,如何能置身事外?
谢韫曦的脸色微微发白,强装镇定,低声道:“多谢殿下解疑。”
“表姐客气了。”萧昕看着她瞬间变化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复又笑道:“不过陛下圣明,自有断绝。咱们在这深宫里,安安分分便是。瞧茗儿,天寒地冻的,玩多得开心。”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萧沐桐正试图催马跨越结了一层薄冰的低洼处。但小马有些迟疑,蹄下打滑,挣扎着不愿向前。
萧沐桐的身体随着马匹的挣扎剧烈摇晃,直接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幸好老骑师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引得附近侍立的宫人倒吸一口冷气。
萧沐桐鼓起脸颊,从老骑师怀里跳了下来,自己跑到小马身边,执拗地往马背上爬。
她坐稳后,摸了摸小马的耳朵,小声安抚:“丹粟不要怕,我们一起跳过去,能行的。”
这次,她死死勒住缰绳,身体伏低,几乎贴在马背上,继续前行。
谢韫曦顺着萧昕的目光看去,看到萧沐桐认真练习的模样,心中纷乱的焦虑似乎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寄托。
这个孩子,似乎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对抗着外界的严寒与莫测。
“是啊……”谢韫曦轻声应道,眼神却更加复杂。
跑马场上,萧沐桐终于完成了一套动作,小脸通红,大口喘着气,勒停马匹。她从马背上滑下来,笑眯眯抱住小马的脸:“我们真棒!”
竹儿忙迎上来,为她拭去额角沁出的细汗。
萧沐桐回头望向暖阁的方向,隔着模糊的雾气,她似乎看到了窗内的谢韫曦。她的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蹦起来用力朝那边挥了挥手。
谢韫曦也下意识地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对萧昕以此为借口离开了暖阁,回到萧沐桐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乌首碱一事确实如言秀所说,找了个睦亲殿中可有可无的小太监,以略显草率的原因,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绞死,这事就算了结。
除了谢韫曦心中有疑问外,没有人在意真相。皇后依旧是皇后,太子依旧是太子,万惠妃依旧是宠妃,但萧沐桐的变化却尤其大,她变得异常乖巧。
她不再变着法儿地偷懒耍滑,而是每日准时出现在前堂,跟着谢韫曦读书写字,虽然字迹依旧有些歪扭,但态度却十分认真,有时候甚至主动要求谢韫曦教她更复杂的宫廷礼仪。
谢韫曦虽惊讶于她的转变,但更多的是欣慰,只当是跑马场的那次“教诲”让她懂事了些。
每隔一两日,当日的功课结束后,萧沐桐便会让竹儿给自己换上一身利落的胡服,不要任何人陪,独自前往西苑的跑马场。
在那里,她不再是书桌前那个诵诗书、执笔墨、学仪轨的乖巧公主。
一次次的奔跑、开弓、跌倒中,她学习如何保持平衡,如何发力,如何坐骑沟通。拉弓习射时,细嫩的手指被弓弦磨得发红,她也只是抿着唇,一遍遍地练习。
弓弦震动的嗡鸣和箭矢命中靶心的钝响,似乎能让她短暂忘却深宫中的种种微妙和不安,也似乎能让她在恍惚中听到长大后自己为现在的付出的赞许。
所以,萧沐桐学得狠,也学得快,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在此刻表露无遗。
骑射结束,沐浴更衣后,她又会变回那个骄傲又爱撒娇的小公主,仿佛西苑马场上的那个目光锐利、神情专注的她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