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打破了依偎的姿态,在空旷冰冷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昏黄的灯光将她沾着尘土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帆布货物阴影上,拉得很长。
爱音依旧坐在地上,裹着祥子的外套,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站起来的祥子。
银灰色的眼眸里,迷茫渐渐被一种更深邃的、混合着期待、不安和某种宿命般了然的光芒所取代。
祥子站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金色的眼眸牢牢锁住她。
车厢在铁轨上颠簸,她的身体也随之微微晃动,但目光却稳如磐石。
那飘渺的乐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哀婉的、却又充满邀请意味的旋律。
没有言语。
祥子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庄重,向依旧坐在地上的爱音,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沾着泥土和铁锈,带着细小的划痕,骨节分明,柔软,却充满了力量。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在昏黄的光线下,在冰冷的空气中,在飘渺的乐声里,等待着。
爱音的目光,从祥子燃烧着火焰的金色眼眸,缓缓移向那只伸向自己的、带着伤痕和力量的手。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铁轨的轰鸣,车厢的吱呀,远方的乐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只手,和手的主人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
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掠过爱音的指尖。
她没有去看祥子的眼睛,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那只依旧冰冷、却不再颤抖的手,从裹着的外套下伸了出来,然后,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放入了祥子等待的掌心。
祥子的手指瞬间收拢,将那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爱音被稳稳地、轻柔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拉了起来,站到了祥子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
祥子依旧握着爱音的手,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扶上了爱音纤细的腰肢。
她的动作有些生涩,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爱音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顺从地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祥子单薄的肩膀上。她的指尖能感受到祥子衣下温热的体温。
没有舞步的指导,没有言语的交流。只有那从车厢另一端飘来的、破碎却执着的乐声,如同无形的指挥棒。
祥子率先动了起来。
她带着爱音,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在这布满灰尘的冰冷地板上,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有些笨拙,甚至被颠簸的车厢带得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了两人。
爱音跟随着她的引领,脚步同样生涩而轻盈,沉重的和服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破碎的樱色弧光。
一步,两步…她们在这狭小的、被昏黄灯光笼罩的空间里,在钢铁巨兽的腹中,在铁轨单调的轰鸣和远方飘渺的乐声里,开始了属于她们的、无声的舞蹈。
没有华丽的旋转,没有复杂的步伐。
只有最原始的、依靠着本能和心跳的律动,彼此依偎着,缓缓移动。
祥子握着爱音的手很紧,扶在她腰上的手带着一种保护的力道。
爱音的身体几乎完全依靠着祥子的支撑,她的头微微低垂,樱粉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拂过祥子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和一阵阵清浅的、带着苦涩杏仁与冷冽花香的呼吸。
昏黄的灯光在她们身上流淌,将她们的身影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投下缠绵而模糊的舞姿。
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如同金色的星屑,环绕着这对在绝境中起舞的恋人。
雪松的气息与樱花的苦涩在无声的旋转中彻底交融、缠绕,不分彼此,形成一种全新的、带着绝望与希望、伤痛与新生的奇异芬芳。
她们的目光时而交汇,时而又各自低垂。
祥子金色的眼眸里,冰冷的火焰早已化为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怜惜,还有那无法掩饰的、炽热的渴望。
爱音银灰色的眼眸中,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被彻底接纳和理解的宁静,以及一种同样深沉的、不顾一切的回应。
旋转…靠近…再靠近…
乐声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哀婉而悠长的音符,如同叹息,又如同祝福。
就在这个音符即将消散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