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煦静静听着,须臾,眉宇一展,笼罩脸庞之上的阴郁之色渐渐消减,半晌,手下微动,字迹一气呵成。
他笑了笑,像是极为肯定,“是啊享誉内外。”
不仅为剿灭异族,永绝后患,更为
一时间,心底巨大的、日夜嘶鸣的空洞被暂时填充,江煦此刻,甚至开始对自己勾勒一幅虚幻的图景。
来日,待他以雷霆之势荡平那些屡犯边境的蛮族,将国家的版图推向前所未有的辽阔。那,他的威名、他的功绩,势必也将随之响彻四海。
那么,是否?
思绪回笼,江煦有些后怕地止住了想象,然这种想法,却是支撑着他这大半年以来的数个日夜。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点儿浮木,拼命想要有所依靠。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出男人英朗的侧脸,无喜无悲,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淡淡光泽。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来人语气诚惶诚恐,“陛下,奴才有事禀告,是钦天监那边再次来报”
提到这三个字,江煦方才转瞬透出的脆弱之色立刻消失,面色淡淡,吐出几字,“继续说。”
那内侍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继续道:“钦天监说,乾清宫里,那副冰棺,已摆放多日,久不下葬,恐怕于理不合!请陛下三思!”说到这儿,内侍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视死如归,闭眼道:“钦天监特差遣奴才来请示陛下,何、何时下葬?”
话音未落,石皖只觉心惊肉跳,几欲昏厥,他立在江煦身侧,猛然朝这蠢材使眼色,可无论他眼皮如何抽动,对方都是跪在地上,身抖如筛,不曾抬头。
殿内一时无声。
烛火曳动,江煦脸上的神情仍旧平淡,但语气却已带上了杀意,“钦天监让你来的?”
还不等那内侍回答,男人接着冷声道:“拖下去。”
“赐自尽。”
*
当夜,江煦再度回到乾清宫,白日里,帝王的不怒自威,在此刻尽数消散。
万籁俱寂,巨大的冰棺置于偏殿中央,丝丝寒气散发,伴着窗棂外飘进的点点冷雨,殿内温度极低。
冰棺内,一副几乎难以辨认人形的躯体,被小心翼翼地用素白锦缎包裹着,露出一张经过殓官尽力修复、却依旧残存着可怖灼痕的脸庞。
目光往下,残缺破败的四肢同样都在当年那场大火里被烧得不成样子,哪怕同样经历修复,也仍是收效甚微。
只有脚踝处的那副锁铐,仍然紧紧禁锢。
过去,江煦曾在数个午夜梦回中想过将其取下,也曾幻想过除了不死不休之外的另一种归宿,可终究,如今只是虚妄。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了一般,寸寸刮过,极尽贪婪。
殿内灯火通明,但却无一丝暖意。
白日里,用以麻痹自身的政务和无数的念想,在此刻,尽数崩塌。
最血淋淋的现实,冰冷地横陈在他眼前。
无数个衍生出的可能性如毒蛇一般啃食着他的心脏,每当靠近此处,心里那股不安便更加剧烈,然而,可笑的是,他却又只能待在这里,才能有一丝安眠的可能。
接连多日的紧绷,江煦已是累极,倚在冰棺上,玄色的衣袍遮挡住棺内残缺的躯体,贪心地汲取片刻,半晌,竟是沉沉睡去。
梦中,熟悉的房屋再度出现。
屋舍中央,烈火滔天,拼命舔舐着莳婉的裙摆,发出滋滋的声响。
江煦看着,日积月累,几乎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又一次自我折磨一般的回忆。
倏地,对面的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望他。
脸庞之上,没有任何伤痕,容颜依旧,只那双总是蕴着倔强和恨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却空洞得吓人。
里面,什么都没有。
江煦不由得心脏一停。
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无限拉长,化成数道长阶,永无尽头,视线之内,莳婉的脸庞越来越模糊。
江煦疯狂地想往前更进一步,可无论他如何迈步,一双脚却宛如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难以挪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