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大门紧闭,屋檐下,正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想来应当是快到了开门的时辰了,石皖几步下马,上前扣门,过了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道低低的询问声,“屋外的贵客稍等,小店马上便要营业了!”
石皖敛神道:“这位小哥,我们途经此地,实在是渴得很。”他在江煦身边伺候了两年,如今说起这些话来眼都不眨,“一路问,才问到你们这家。”
旋即装模作样停了会儿,才像是恍然,“是卯时开门吧?那确实是我们来早了,想着下雨,路不好走,便早些来了。”
雨天路滑,冬日本就冷寒,更不必说,昨夜又断断续续下着雨,到今早,几乎是走一步便要打哆嗦。
客人远道而来,就算是没开门,那也基本收拾好了,到了时辰,更何况若是连坐一坐都不能够,那也忒不近人情了些。
须臾,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那年轻的伙计探出脑袋,先是瞧了眼石皖,又见他身后几个人气势不凡,披着蓑衣也难掩贵气,一时间,竟不自觉结巴起来,“各、各位爷,这小店马上就要营业了,你们快请进来坐吧!”
江煦淡淡颔首,先一步翻身下马,身后,几人依次而动,大步进入店内。
“你们掌柜的这会儿不在?”江煦左右环视一圈,问道,因着连夜的奔波,虽临到地方前稍作休憩,但嗓音里仍是掩不住的倦色,裹着雨水的寒意,哪怕是淡淡的问词,也依旧有几分凌厉的攻击性。
伙计应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站在暗处,虽难以清楚窥见面容,但其身形高大,气势迫人,不由得紧张答道:“这位爷,是、是的,我们铺子前些天不是得了王知府那边的嘉奖和赏赐嘛,掌柜的和娘子商量,说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正好听说别处有位老师傅极为擅长调制药羹,这不,昨日便出门去精进手艺去了,估摸着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出门学习?江煦几不可查蹙了下眉,他今日跋涉,不成想反倒还扑了个空,一时间,心底竟涌现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之意。
他强行将此压了下去,只道:“既如此,那便尝尝你们的手艺吧。”略一点头道:“劳烦。”话虽是客气之语,但让江煦本人说出来,反而有几分命令的错觉。
左右也基本要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了,伙计自是不敢拒绝,忙寒暄了两句,便直奔后厨烹调。
江煦坐在板凳上,等人离开,这才慢条斯理观察起来,入目,店铺不大,二进的院子,前面迎客做生意,后院,想来是储存药材和食材的地方,或许,也辟出几间,做伙计们居住之用。
空气间残留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和某种类似于骨汤混合的味道,扫过墙壁,上头挂着些干辣椒和蒜,还有几种常见的草药。
江煦盯了会儿,索性闭目养神起来,好在没等多久,汤羹便好了,伙计恭恭敬敬端了上来,瓷白的碗盏,汤羹的色泽,瞧着也与那日宴席所见别无二致。
他浅啜一口,入喉,味道依旧鲜美,药香也是大差不差,但不知怎的,那份奇异的熨帖之感却是几近于无。
或者说,这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略有几分创新的汤羹罢了。
江煦沉默地又喝了几口,并不评价,不多时,喝完大半,待身上暖和几分,方才起身,一侧,石皖会意,立刻取出一小块儿碎银放置桌案。
伙计见这行人出手阔绰,人也不似一般达官显贵那般难伺候,道谢完,忙又说了好几句吉利话。
江煦刚一上马,正准备扬鞭,却忽地鬼使神差停顿几息,回头,又看了眼这家汤羹铺子。
得了赞誉,却是不骄不躁,反而想着外出学习,精进技艺。如此急流勇退,深知财不外露的做派,倒是个心有沟壑的。
小民不易,有这份心,已实属不错。
“走吧。”回神,江煦不再停留,扬鞭策马,马蹄再度响起,不一会儿,便渐渐远去。
四下,重返寂静。
雨丝如瀑,越下越大,转瞬,便冲刷掉了方才的所有痕迹
当日午时不到,江煦一行人便折返回到了原先的住所,院内留有几名亲信把守,斥候快马加鞭,洛阳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再度飞至案头。
其中,不乏有人提及重开科考一事,此事,亦是正中他的下怀,广纳贤才,以充朝堂,这是历朝历代君王都会做的事情。
虽然一定程度上,也会让洛阳朝堂里的某些人有了可乘之机,但同样,他也需要些新鲜血液,加以培养。
但
江煦静静看了会折子,目光在随后几封奏疏上略有停留。
身侧,石皖屏气凝神,他在江煦身侧伺候许久,自是一下子便察觉陛下心情不佳。这去了一趟福济村,眼瞅着后来的时候还算是阴转多云呢,怎的这会儿,又这般大的压迫感了?
正琢磨着,忽地听陛下问他,“石皖。”
“朕如今年岁可算大?”
这话问的不明不白,但石皖几乎是立刻反应,“哪能啊,陛下您如今这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春秋鼎盛时呢!”
“比起那些毛头小子,这才是正正好的年纪!”
估摸着又是朝廷里那些人,每次都是安分小半年,便要找些事情闹腾一番!石皖自打在陛下身边伺候,对方便破天荒给予了他读书的权利,虽说是偶尔旁听上那么几句话,几个字,但这对于只会写自己名字和一些简单三字文的他而言,自是天大的荣宠了!
石皖无父无母,早早就卯足了劲儿下定决心要伺候陛下至终老,平日里用心留意,此时不难猜测出,这必定又是那些老臣们在叫嚷着要选妃、充盈后宫了。
无外乎“皇嗣事关国祚”,“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要不就是“广选淑女,充盈后宫”,里里外外,拢共也就这些话。
果不其然,身侧,男人语气幽幽,似在感慨,“如今,这桩桩件件倒还不如过去镇守一方的时候来得快意。”
江煦不知自己精心挑选的侍从内心这般丰富,此刻,事事纷杂,内有裴晟如缩头乌龟躲在暗处,需考虑江南稳定,不可无理由妄动,外面,朝堂上这些老匹夫们一个个又蹦出几里地,成天叫嚷着,明里暗里还说他年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