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身侧,亲卫们见他突然吐血,又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早已经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更有甚者,扑在江煦身旁,语气带着哭腔,“大王,您旧伤未愈啊!先前的那一刀虽然并不致命,可终究也是伤及心脉,您又连日征战劳顿,怎可再收这般折腾!还请收回成命啊!”
“这刚打下的江山,将士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您身上啊!江山社稷,切不可无人啊!”
身家性命,江山社稷。
一字一句,渐渐将江煦钉在原地,往日里,这些他最为看重的东西,曾经利用莳婉而不断筹谋、周旋的东西,此时却犹如枷锁,死死地拖拽着他。
是否莳婉被枷锁困扰时,也是这般痛不欲生呢?
混沌的思绪,连带着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炽热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疯狂跳动,贪婪吞噬着眼前的一切。胸口,旧伤在他方才吐血之后,便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
刹那间,眼前渐渐模糊,灼烫的火气,浓黑的烟雾,乃至部下们惊慌焦急的面庞
江煦陡然意识到什么,试图恢复清醒,死死盯着眼前的一片火光,几欲泣血,“用药让本王清醒。”
话音刚落,所有力气瞬间抽离,再也支撑不住,向后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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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药力将江煦强行苏醒时,天色已是熹微,寒风依旧,甫一睁眼,便是萧驰节等一众下属担忧的神情。
“火势如何?”江煦的眼皮很重,胸膛内更是一阵剧痛,但头脑却因为药效的作用极为清醒,但同样,过于清醒,便会更加感受到那股锥心之痛。
“禀大王,火势已得到基本控制。”这次,萧驰节随江煦出征,换景彦留守戍边。
他刚从洛阳城内赶回,路上闻此噩耗,可以说,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慌张。
但触及江煦阴沉的神情,萧驰节只得将喉间劝慰的话咽了下去,道:“军医们熬了药,大王不如喝了再去看看?”
身后,一众人等都以为会见到自家大王或暴怒或冲动的场景,谁知这回,江煦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将一侧案几上碗盏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刚一喝完,便陡然起身,往外头的房屋去,这下,无人再有借口可阻,只得跟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仍有几丝余温的焦土之中。
正值寅时三刻,冬日的天亮得早,几丝晨光混在灰蒙蒙的天空之间,雨声淅沥,下了小半个时辰,渐渐有变大的趋势。
入目,昔日布置精巧的房屋化为满地狼藉,焦黑的断木和碎裂的砖石堆积如山,雨滴敲落,弥漫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江煦见状,瞳孔微缩,竟好似中邪一般,兀自跑到堆得最高的焦炭废墟前翻找起来,失魂落魄,一下又一下,只剩下机械的挖掘。
雨水顺着男人的衣袍滑落,双膝跪在尚且有几分滚烫的瓦砾上,不一会儿,十指便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黑灰,带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可,江煦浑然不觉,只眼底一派偏执之色,夹杂着丝丝混乱,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身后,众人皆不敢轻易上前劝阻,只得一个二个也循着动作,继续翻找起来。
莳婉脚踝处的锁链是特质的,只可能取下,绝不会被这火烧上一场便消失,思及此,江煦刨动的速度更快,
掀开碎裂的砖石,指甲里的软肉被刺得生疼,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似乎也在此时有些疲惫,无声叫嚣着。
但,除此之外,眼下,悄然漫上心头的,却是恐惧。
深深的恐惧。
恐惧挖到那副他亲手铐上的镣铐,又害怕,万一没有挖到,或者是其他什么他根本无法承受的东西。
须臾,滚雷闷响,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转瞬便连接成一片雨幕倾斜而下。
雨势倾盆,裹挟着冬日森寒的冷风,瞬间将江煦身上的衣袍洇出更深的颜色,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掉废墟沟壑间的浮灰,极快的速度,似乎转瞬,也会带走属于莳婉的最后一丝痕迹。
天空,雨点密集,砸在废墟和砖块、梁木之上,沉重而短促的撞击声,也像是在叩击棺木,无声诉说着她的死亡。
一通翻找,天色渐渐亮起,可众人丝毫不敢停,只得唛头刨着,祈祷着能找到几缕蛛丝马迹,不多时,江煦听见身后某处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像是惊喜,又像是恐惧,唤他,“大王!这里有发现!”
江煦几乎是应声而动,疲惫的身体瞬时迸发出一股力气,驱使着他往那处去,思绪空白,片刻,入目,是一副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
熟悉的身形,脚踝处是一双镣铐,他亲手所戴,如今骤然出现,江煦只觉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身旁,有耿直些的兵卒出声道:“大王,夫人的尸身既已找到,咱们得赶紧寻副棺材安置好,切莫让雨水”然,他还未说完,见江煦望来的目光,便猛然止住了声音。
那目光森然似刀,满是嗜人夺魄的狠厉,竟吓得那兵卒下意识后退一步,接着骤然长跪,不发一语。
江煦扭头,久久凝视着那副难以辨认的尸身,脊背微垂,一双因为疯狂搜寻、连轴打转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空茫与灰白。
他语调喃喃,被嘈杂的雨水声覆盖,寥寥几字,几不可闻。
脸庞两侧,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悄然滑落,没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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