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陛下前世有句话说错了,他前世殿前逼杀钟璩,不为旁的,只是为了——
萧悬黎。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在平静的目光中涌出杀意,他若没有尽早下手,只怕无瑕美玉就要亲自染血了。
这人,还不配萧悬黎脏了自己的手。
那时他就在想,萧悬黎,只需如月悬空,普照万物的时候分他一缕目光就好,无论是为友,还是为敌。
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去嫁人。
四境儿郎皆是软蛋,配不上高山仰止的长淮郡主。
这句话如今再看,也不算妄语。
毕竟连官家都在想着对柘波置之不理,这样的逃避行为,大相公真是一句也没骂错。
看到老师没有被粗暴对待,程渠稍稍放心,心底哼一声,想来这些人也没有胆子对大相公动手。
转过身高高地昂起头像只要啄人的大公鸡,执芴板朝着没坐回龙椅的陛下行礼,“陛下,西南的旧部已经陆续返回去,他们熟悉地形军情,想来是能振奋士气的,若是再与渝州安抚使联合,想来必能牵制住柘波。”
渝州安抚使,章知珩。
云雁听说过他,悬黎幼时持符上殿,他头一个跳出来反对,横眉冷对,指责西南境无有能担之人,说黄口小儿之言岂可作数。
唇红齿白的户部侍郎,端得是可昭日月的忠君之心。
大娘娘和陛下正是感念他这一片赤诚,渝州改制,特意点了他做渝州安抚使。
如今得了这样的令,焉能不从。
云雁心底呸一声,狗屁的栋梁之才,狗屁的状元。
而程渠提起章知珩,是想让陛下和朝臣都记得,那个满朝赞誉的不世出的文曲星,那个替陛下掌控渝州的安抚使,是方才被请出朝堂的大相公的得意门生。
除非陛下打算连章知珩那样的天纵英才也要弃之一旁,不然满朝上下都得敬重大相公一如往昔。
最好不要借机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妄图将大相公彻底踩下去!
韩相公自陛下要发落大相公时起便噤了声,陛下对大相公数年来言听计从,君臣和睦,一夕之间全都变了,他虽与大相公政见不合,却也都是在可控范围内的争执,虽政见相左却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大凉国祚与百姓。
可陛下今日言行,他不敢苟同,看大相公离去,难免生出来一股唇亡齿寒的悲凉之感。
而钟太傅原本是对这结果乐见其成的,面上却宠辱不惊,只在程渠提及渝州安抚使时皱了皱眉。近几年章知珩在渝州无声无息,全不像在京中时璀璨夺目,他还当这颗再世文曲星已经陨落了。
钟璩抬了抬眼皮,看了陛下一眼,陛下的脸色果然在程渠提及章知珩时有所松动。
那是陛下钦点的第一位状元,若说对自己这个老师,陛下是打从心底里尊重,那这位状元在陛下心里便有不一样的意义。
这是他能自己做主的第一件事,是他亲政的象征,章知珩,自被点为状元那一日起,便被陛下视作自己一党的纯臣。
有此人在,想来大相公能安然致仕终老了。
钟璩宽袍袖中摩挲了下掌心,目光不由追随帘后那道起身离席的威严身影而去,还是失策了,碍事的人还是太多了。
而他为了向陛下证明自己是个纯臣,身后只有一个愣头青一样的小学生,发了志向要在国子监做出一番学问来。
群情激愤的临时朝会,随着大相公的离去添上了几分萧索,陛下的怒气被大娘娘轻声打断,便没再续上,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便按这个章程来吧,温大人去查查何人敲响了登闻鼓,契丹使臣还在汴京,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地,按律治罪,将渭宁家臣和契丹使节都瞒住,看紧了不许他们生事。”
被点到名的温太尉面无表情地领命,让人无法窥探他情绪如何。
“退朝!“以后不开晚朝了,晦气!
汴京城的天暗下来,细雨如丝,未曾断绝,悬黎的马车悄悄停在了城门口,她撑伞候在朱漆柱旁。
许叔父子轻车简从,直奔城门而来,原先总看许叔比阿爹年轻俊美些,如今许叔鬓边添了霜色,倒看着像是她爹的大哥了。
从前不动这念头,可与许叔重逢后,她总是会想,她爹到了这岁数该是个什么模样。
哪怕有这天大的机缘重活一世,也未能重生到阿爹去世前,她不是不遗憾的,姜青野还有机会规避一切可能会遇见的风险,而她就算运筹帷幄全都避过,阿爹也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勒缰下马,认真给她行礼的许叔,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保全阿爹生前在意的西南驻军。
“我给许叔带了些药,我记得许叔有旧疾,西南气候闷,许叔可要多加小心。”像是想把未能同阿爹说的,一同说给许叔听。
许将军心里暖暖的,只可惜他没那个命生出一个贴心的小女儿来。
“郡主,陛下要我父子追回王妃,您对这事,是怎么个章程。”大帅已逝,王妃孝期已过,若是郡主无异议,王妃要在嫁也碍不着谁,毕竟王妃又不是拿西南驻军当嫁妆去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