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熟悉的赌坊,定是让他明日来还便是,偏生那日他是喝了酒的,随便寻了路边的摊子耍,那摊主和赢钱的扯着不让自己走,说他要是不给钱,便要跟着他回家去。
郑管事哪敢让人跟着他回府里,他的差事还要不要了。可他越不愿意,人越怀疑他有鬼,正当几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恰好一位
姓姚的哥儿帮忙垫钱,才没教他丢脸丢到府里。
郑管事感激,又醉醺醺的,随口便答应那姚哥儿,让他今日到府里来做小食汤羹。
虽然次日他略有些后悔,但那姚哥儿送来的卤味吃食真心不错,他也就将错就错,把这事定下了。
郑管事不敢将其中内情说出来,心里不安,干巴巴劝道:“那哥儿做的汤羹能有什出色之处,不过是街坊上的吃食罢了,咱们还是去寻吕灶人,请他出出主意吧?”
“你怕什么?刚刚我去灶房里瞧了一眼,那位厨娘做的……嗯?”庞妈妈一边往灶房里走,一边回答道。只是她话说出口,脑海里冒出郑管事的话语来:“哥儿?”
灶房里,做汤的分明是个姐儿。
庞妈妈疑惑一瞬,再撇郑管事目光乱飘的架势,登时恨得牙根痒痒:“……你连唤了谁做席面,都不晓得?”
郑管事呐呐说不出话来,只抽出汗巾子摸着头上汗水。他稍稍回想一下,就记得自己领姚哥儿进府时,曾见他带着一中年汉子,一年轻姑娘,还以为那两是他的帮手来着。
再想想那年轻姑娘,郑管事手脚冰凉,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两腿就和面条般发软。
要是换个人来,他还觉得能有点希望,恁小的丫头能做什么好鱼羹,更别说让许郎满意了。
“完了……完了……”
“完你个头。”庞妈妈瞧着他那软脚虾的架势,心里又怨又恨。可怜女儿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出生便是当奴当婢的命,原被娘子指给老管事的儿子时,她心里还高兴,哪晓得郑管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全靠着他爹在才撑着台面。
等他爹没了,又全靠自己和女儿撑着。
庞妈妈心中郁卒,面上还要摆出与他亲近的架势,好声好气说着话:“说什胡话呢?那姐儿的手上功夫厉害得很,我瞧着厨艺非同一般。”
“刚刚那葡萄酒炖雪梨,不也是他们家做的?还得了许家娘子夸赞呢。”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郑管事被庞妈妈这么一说,渐渐想起来了。
拿到葡萄酒炖雪梨,梨肉与玫瑰花般落在盘里,美食如画,教人眼前一亮,许郎与另几位官人还以此为酒令,轮流吟诗作对,可怜彭员外勉强算得上是书香人家出身,面对这些却是磕磕绊绊,好在彭家大郎精通诗词格律,这才没丢了脸面。
郑管事想到这里,眼里生出些许期待,只是想着那姐儿的岁数,心里还是隐约有些不安:“这等岁数能擅做凉菜小食,便是天赋出众了,真能做好汤羹?”
庞妈妈不与他说话,只示意他安静下来,而后抬步进了屋子。
郑管事愁眉苦脸地跟了进去,不抱任何希望的往前看去,只见他认识的姚郎正帮着另外那名汉子准备器皿,而灶前立着的果然是那位年轻娘子。
苏芷寒听到有人进了灶房,还以为是来催餐食的,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她把熬制用的鱼骨等物捞出,只保留纯粹的鱼汤,而后依次放入木耳丝、火腿丝、笋丝、香菇丝。
待汤汁再次沸腾,她又往里放入拆解好的鱼肉,最后再将切好的豆腐也挪入其中。
只需长筷轻轻一搅,碗里的豆腐轻轻一转,豆腐如烟雾般四散而开,根根丝线与同样纤细的鱼肉、木耳丝、火腿丝、笋丝、香菇丝交织在一起,在雪白纯澈的汤汁上绘制出一副山水画。
恰好看到的郑管事:“……”
他两眼圆睁,眼珠子都险些蹦出眼眶,眼前这一幕多少有些超乎他的想象,那豆腐怎进了锅子,用筷子搅一搅就成了线?
还有那洒入其中的鱼肉……
郑管事先头有多沮丧,有多绝望,现在便有多兴奋,他一把拉住庞妈妈的袖角,压低声音道:“妈妈,您瞅瞅那鱼蓉,这莫非便是那人说的拆烩鱼头!?”
“拆烩鱼头?说这是拆鱼羹还差不多……嗯?”苏芷寒听到声音,下意识回答,等话说完,她才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回首便见着郑管事:“庞妈妈,还有郑管事?您两位怎么过来了?”
庞妈妈笑眯眯的:“我们是来问问。”
她顺着苏芷寒的话,往下询问菜品做的法子,末了还要遮掩一番:“……宴席时多有郎君娘子询问吃食的来历做法,因此娘子吩咐我来了解一番。”
苏芷寒想起侯府里的套路,登时恍然,原来那不是许厨娘特意之为,而是各处都有这般的习惯。
她眉眼弯弯,笑着应了声,原是没的大鳜鱼才只能选小鳜鱼的事儿落在她嘴里,也变成为了肉质细嫩特选手掌大小的鳜鱼,又用油炸定型,教里面鱼肉能鲜嫩细腻。
豆腐、木耳、香菇与笋都是彭员外府里提供的,苏芷寒并未多加描述,等到了那块火腿,又说起其的来历。
庞妈妈和郑管事听得一愣一愣,待出了门走得远了,郑管事才悄声道:“我瞧那姐儿人小,倒是挺会吹牛逼的,瞧瞧,就块咸肉也能被她吹成是从大理国来的好物件。”
“我长那么大,还未曾听过呢。”
“……”庞妈妈也没听过,心中怀疑,只是嘴里还叮嘱着:“人做的这道菜好歹能让你混过去,你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
郑管事胡乱地应了声,钻进旁边的茶水间里,借着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湿了巾子,擦了一把脸,整了整仪容,这才重新钻进屋里伺候了。